“阿清。”男人低声招呼,声音带着浓重的西南口音。他迅速走到後厨墙角,掀开一块不起眼的地毯,露出一道通往地下的暗门。女人则站在一旁,眼神低垂,手指绞着围裙的边缘。
霍清冲他们点了点头,没有多言,径直走向暗门。谢虞跟在她身後,心跳得有些快。她注意到老板夫妇的目光在她身上多停留了一瞬,那里面带着一丝好奇和探究。
暗门下是一段狭窄的石阶,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一股浓重的泥土和菌类腥甜气味。谢虞小心翼翼地走下石阶,脚下的岩石湿滑而冰冷,每一步都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压迫感。石阶尽头是一扇生锈的铁门,霍清推开时,铰链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像是某种古老生物的低鸣。
地下室的空间比谢虞想象的要大一些,墙壁是用粗糙的石块垒成,布满湿漉漉的苔藓和暗绿色的菌斑。天花板低矮,垂挂着几盏昏黄的吊灯,灯光摇曳,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浓烈的丶混合着草药丶化学药剂和菌类的气味,那气味比面馆里的更加浓重,钻进鼻腔後,谢虞感到一阵莫名的眩晕。
地下室的中央是一张破旧的木桌,上面摆放着几台老式的实验仪器——烧杯丶试管丶一个简陋的离心机,还有几个装满暗绿色液体的玻璃瓶。桌子旁边的架子上,堆放着一些密封的金属罐,罐身上贴着潦草的手写标签,写着“孢子粉末”丶“培养基”等字样。墙角堆放着几袋散发着霉味的土壤,旁边是一个小型的培养箱,里面隐约可见一些湿漉漉的丶散发着幽绿磷光的菌类。
谢虞的目光扫过这些简陋的设备。这个地方,看似粗糙,却透着一股诡异的生命力,仿佛每一寸空气都在缓慢地丶贪婪地呼吸。她下意识地看向霍清,发现她的目光正落在那个培养箱上。
“这就是我的实验室。”霍清缓缓开口道,“虽然简陋得像个地窖,但够用。那些孢子粉末。。。。。是我这些年一点点摸索出来的。它们能维持我们的‘人形’,也能。。。。。。让我们摆脱山寨的控制。”
“你。。。。”谢虞的声音有些干涩,“你真的能完全摆脱山寨?摆脱。。。。。。那个山灵?”
“是。”霍清的回答干脆而平静,“但这不意味着自由。孢子粉末只是让我们在物理上脱离归墟之喉,但山灵的意志。。。。。祂无处不在。”她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祂像一双眼睛,永远在注视着我们。即使我能提纯孢子,即使我能短暂地屏蔽祂的感知。。。。。但祂总会找到我们。”
谢虞的心沉了下去。霍清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她刚刚燃起的一丝希望。山灵的意志。。。。那个无形而恐怖的存在,真的无法摆脱吗?
就在这时,霍清突然开口,声音平静中却带着一丝意味深长:“你光拍那些归墟之喉的尸骨和壁画,即使报警,即使公布在网上,恐怕也会很快被清理,或者被当成特效恶搞视频丶影视剧拍摄现场。因为没有大量受害者家属站出来质疑举报,因为没有关键的黑傩族和官商人士勾结的证据。”
谢虞的身体猛地一僵!她猛地擡头看向霍清,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出胸膛。霍清果然知道偷拍的事!她的试探丶她的僞装丶她的小心翼翼。。。。在霍清面前,像是被剥得□□的小丑!她张了张嘴,想辩解,想掩饰,但喉咙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扼住,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霍清的目光在谢虞脸上停留了一瞬,她继续说道,语气平静得像是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石寅村最大的农家乐,每隔一段时间,泽堰县一把手的家属或保姆就会来游玩。石寅村的村长手里,有一份记录着每次‘接待’规格和‘回礼’详情的礼单。那上面,有名字,有日期,有金额,甚至。。。。。有他们喜欢的‘土特産’种类。”
谢虞的呼吸停滞了!礼单?她之前以为密林中霍清的坦诚是试探,是警告,但现在看来,霍清似乎真的在。。。。。帮她?她的大脑一片混乱,仇恨丶怀疑丶希望丶恐惧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无法思考。
“你。。。。为什麽要告诉我这些?”谢虞的声音干涩而颤抖。“你不是。。。。。黑傩族的清使吗?你不是应该。。。。维护山寨?”
霍清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那个培养箱上,像是透过那些幽绿的菌类,看到了某个遥远的丶布满灰尘的记忆。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自嘲和坦诚:“我早就说过,我和山寨。。。。若即若离。我从没把那里当成家。我从前留下来,只因为那是个方便的栖息地。我後来欺骗你说我们得在那里共生,也是因为。。。。”她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回谢虞脸上,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因为我不想一个人,在这片黑暗里沉沦。”
霍清最後那句话另谢虞的心猛地一震。她突然想起昨夜星空下,霍清枕在她腿上,呢喃着“妈妈”的画面,想起她救自己时的毫不犹豫,想起她此刻流露出的疲惫和脆弱。。。。。那个冷酷的清使形象,在她心中逐渐崩塌,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被诅咒丶被孤独吞噬的灵魂。
地下室的空气愈发粘稠,那股混合着草药和菌类的气息钻进谢虞的鼻腔,让她的思绪变得有些迟缓。
她下意识地为霍清找理由:她的冷酷是环境所迫,她的谎言是出于病态的依恋,甚至可能是。。。。。是对自己的某种扭曲的在意?她救人失败,是命运弄人,是山灵的意志太过强大。。。。。
也许。。。。。霍清可以不同?
这个念头刚在心底冒出,就被她强行驱散。霍清是引导他们进入黑傩山寨的人,她的坦白丶她的帮助。。。。。可能不会像她说的那样单纯。她必须小心,不能完全相信霍清,但也不能完全拒绝她的帮助。如果要获取到核心机密,必须借助霍清。
这时霍清目光直直地锁住了沉默的谢虞。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有着疲惫丶挣扎丶还有一丝谢虞无法解读的渴望。她的声音低沉而郑重:“谢虞,我知道你在做什麽。我不拦你,但你必须保证,不能让自己暴露。如果你想报仇,我可以帮你。。。。。但你得活下去。”
谢虞的喉咙像是被堵住,她想说些什麽,但是又不知道该说什麽,她最终只是咬紧下唇,点了点头。
霍清像是松了一口气。她走到谢虞身边,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她缓缓地丶极其迟疑地,伸出了没有受伤的右臂。动作很慢,仿佛在给谢虞足够的时间拒绝。
谢虞清晰地看到了霍清靠近的动作,感受了到对方手臂带起的微弱气流。她下意识地想要後退,但身体却像是被地下室里那混合着草药和菌类气息的诡异氛围钉在了原地。
霍清的手臂带着一丝凉意,轻轻地丶试探性地环住了她的肩膀,然後,小心翼翼地将她拉向自己。
没有拥抱的紧密,更像是一个虚虚的丶带着无尽试探和脆弱意味的环抱。
谢虞的身体有点僵硬,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霍清身上传来的微凉体温,能感觉到她手臂很轻的丶带着犹豫的力道,甚至能感觉到她胸腔里那略显急促的心跳。地下室那股草药混合着菌类甜香连同霍清身上独有的清冷气息,如同一剂催情剂,将她轻轻包裹。心底的仇恨和理智在尖叫,但身体深处涌起的暖流和那因为霍清的脆弱和坦诚而生起的一丝酸楚和触动,让她失去了推开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