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游(2)
第二日酒醒後的谢虞,头痛欲裂,宿醉带来的眩晕感让她视野模糊了好一阵子。昨夜酒吧里震耳欲聋的音乐丶闪烁的灯光丶还有那几乎将她撕扯分裂的疯狂情绪,碎片般浮现在脑海。下一秒,身体感知到的异样让她浑身一僵──一条手臂正以一种保护的姿态,环绕着她,带着熟悉的微凉体温。
是霍清。
霍清还沉沉睡着,呼吸均匀悠长。清晨微弱的光线透过窗帘缝隙,照射在她沉静的脸上,褪去了平日的冰冷和算计,此刻她的睡颜竟显出一种毫无防备的安宁。
谢虞的目光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缓缓下移,掠过霍清线条优美的锁骨丶肩膀丶手臂。。。。。。视线凝固了。
皮肤,完好无损。
昨夜她失控下留下的那些咬痕丶抓挠的血痕,那些她记得清清楚楚丶在她口腔里弥漫过腥甜铁锈味的伤口。。。。。如同从未存在过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洁白床单上几块干涸的暗红,以及她脑中清晰得令人心悸的记忆回放:自己是如何像一头受伤的困兽,将所有的愤怒丶绝望丶无处宣泄的愧疚和撕裂般的痛苦,都狠狠地发泄在这个曾经恨之入骨丶如今却成了她唯一浮木的女人身上。她记得牙齿嵌入皮肉的韧感,记得霍清紧绷又隐忍的身体,记得那无声的纵容。。。。。
多麽讽刺。这具被诅咒改造的身体,拥有如此强大的自愈能力,快得连她留下的痕迹都来不及作为控诉的物证多存在片刻。这超自然的愈合能力,像是命运再一次恶意的讥笑,提醒着她:她们都是怪物,早已脱离了正常世界的法则,她们只能沉沦在无法挣脱的轮回里。
而这个怪物,霍清,此刻竟能容忍她,拥抱着她,甚至在她最不堪的失控状态下,充当那个沉默的承受者。
一抹混杂着酸涩丶懊悔,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唾弃的。。。。。。依赖感,涌上她的心头。
她记得自己歇斯底里时那几乎要将整个世界都摧毁的绝望,记得霍清承受一切时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没有抗拒,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悲凉平静和一丝。。。。。了然。仿佛霍清早已洞悉她的地狱,并且愿意一同沉沦。
为什麽?谢虞在心底无声地呐喊。那个初遇时手段狠戾丶如同操控提线木偶般将她们引入绝境的霍清,那个冷酷算计丶将她视为祭品和替代品的霍清。。。。。为什麽现在会变成这样?变成了一个会在她濒死时不惜一切救下她,变成了一个能任由她发泄狂暴而不反抗,甚至在此刻,在她酒醒後,依旧会这样。。。。。。搂着她沉睡的人?
霍清。。。。。。似乎在笨拙地丶以她自己的扭曲方式,试图“补偿”她,试图靠近她。昨夜她不反抗的承受,此刻这宁静的睡颜,都像是在展示一种无声的答案──她在赎罪?抑或是在。。。。。。爱?
爱。。。。。。谢虞猛地缩回目光,身体不自觉地想脱离这个温暖的怀抱。霍清无意识地收紧了手臂,发出一声模糊的轻哼,那紧贴的身体传来沉稳的心跳,一声声敲打着谢虞混乱的神经。
自己昨晚是报复吗?是宣泄吗?还是。。。。。。在寻求理解?寻求一个同样伤痕累累的灵魂的确认?确认自己并非唯一的怪物?确认这疯狂的世界里,还有另一个人在和她一起下坠?
谢虞感到一阵阵晕眩,宿醉的不适被这巨大的心理冲击无限放大。她轻轻地从霍清的怀抱中挣脱出来。她几乎是屏住呼吸,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没有回头再看床上的霍清一眼。
她需要空气。需要远离这间弥漫着昨夜混乱气息丶充斥着她无能狂怒痕迹的密闭空间。
她跌跌撞撞地走向窗边,颤抖着手拉开一丝窗帘。刺目的晨光猛地涌入,让她下意识地闭了闭眼。窗外,陌生的城市在阳光下苏醒,车流人流编织着平凡而忙碌的生活图景,那是一个曾经属于她丶如今却遥不可及的正常世界。
阳光照在她裸露的皮肤上,那些若隐若现的灰白色纹路在光线下似乎无所遁形。谢虞低下头,茫然地看着自己残留着干涸血迹的双手。昨晚自己就是用这双手去撕扯丶去伤害,也是用这双手渴望抓住点什麽来拯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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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餐想吃点什麽?”
霍清的声音响起,平静得如同在询问天气。没有激烈性。事过後的沙哑,没有半分昨夜被撕咬丶被发泄後的怨怼,甚至。。。。。没有一丝尴尬。那语气自然得就像她们只是在某个寻常的清晨醒来,准备开始新一天的旅程。
谢虞猛地转过身。
霍清已经穿上了酒店提供的白色睡袍,腰带松松地系着,露出精致的锁骨和一小片光洁的皮肤──那里,昨夜曾被她狠狠咬过,如今却连一丝红痕都找不到。霍清正低头整理着袖口,动作从容,神情平静,仿佛昨夜那个承受她所有疯狂的人根本不是她。
谢虞看着霍清那张平静无波的脸,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麽。。。。。。。想问她为什麽不反抗?想问她为什麽不生气?想问她为什麽能这样平静?
但最终,所有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她看着霍清擡起头,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平静地望向她,里面没有她预想的任何一种情绪,只有一种平静的。。。。等待。等待她的回答,等待她的指令,仿佛她才是那个掌控一切的人。
“。。。。。。我想吃鸡肉粥。”谢虞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宿醉後的疲惫,也带着一种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避开了霍清的目看向窗外刺眼的阳光。她需要一点温热的丶寻常的东西,来驱散此刻的复杂心绪。鸡肉粥。。。。那是她生病时,母亲常给她煮的东西,是家的味道,是“正常”的象征。
“你呢?”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问道。问完她就後悔了,这种场合下的反问,感觉很蠢。
“那我也吃鸡肉粥,”霍清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听不出情绪,“没吃过正好吃吃看。”
“没吃过正好吃吃看。”
这句话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刺了谢虞一下。霍清。。。。。。。竟然说没吃过鸡肉粥?这种最普通丶最家常的食物,对她而言竟是陌生的?
这个认知让谢虞心底泛起一丝极其复杂的涟漪。她突然意识到,霍清的世界,或许比她想象的更加贫瘠和扭曲。她所经历的“正常”生活,对霍清而言,可能完全是另一个陌生的维度。霍清那句“那我也吃鸡肉粥”,在她心中带上了一种笨拙的丶试图靠近“正常”的意味。
霍清已经走到电话旁,拿起听筒,准备拨打客房服务。她的侧影在晨光中显得很是专注,仿佛点粥是此刻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
谢虞看着她的侧影,看着那光洁的脖颈和手臂,昨夜那些清晰的触感和血腥味仿佛又涌了上来。她心头涌上千般滋味,但最终她只是沉默地转过身,继续去看窗外那片刺眼而陌生的阳光,试图在那片光晕中,暂时遗忘昨夜的血痕与今晨的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