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夜间下起了雨,一开始只是淅淅沥沥的小雨,等到了後半夜,雨势渐渐大了,像石子一般砸下来,劈里啪啦,闹出的动静不小。
梁述泉浅眠,刚下雨之时他就醒了,心里头存着事儿,一旦醒了,便怎麽也睡不着,索性起身,点了一盏灯,开始翻阅从竹州传回来的消息。
消息五花八门,有竹州刺史邹茂庭回传的文书,上头事无巨细地详述了圣驾到达竹州後所发生地事,他知道萧贞观去了善堂,去了灾区山脚下的院子,还将司农少卿夏侯汾召去竹州主理敛葬之事。除此以外,还有一些邹茂庭不知道的,发生在背地里的事,被他的人用飞鸽传书秘密传回他的手中。
司农丞姜见黎从山里头逃出来已经多日,邹茂庭怕是还不知道有人早就已经潜入了禁地。姜见黎发现了什麽,或者说发现了多少,他并不敢断言,因而心中才会犹豫不决。
尽快与姜见黎并未见过几面,但是他却觉察出,这是一个能够影响圣心的人,不到万不得已,他并不像同她正面对上。
大约事窗子没有关紧,雨夜的风从窗棂的缝隙里漏了进来,将烛光吹得摇曳不停,梁述泉本就心烦意乱,烛光的影子又在手边窜来窜去,搅得他格外心绪不宁。
他最为期待的那一方始终没有传回书信,莫非此次当真走投无路了?
窗外陡然炸响一声惊雷,梁述泉心下有所感,侧头看去,屋外夜色浓重,比夜色更深的是一道矗立在窗边的黑影。
“何人在此?”梁述泉开口时,声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紧张所致,而他,已经许多年不曾如此忐忑,如此紧张了。
“回郡守,竹州急报。”
梁述泉迅速起身来到窗边,一枚竹筒从窗棂间的缝隙里递了进来,竹筒上还沾着雨水,湿漉漉。
将竹筒握紧,他又问,“可有说过几时回信?”
“立刻。”
看来竹州的形势不容乐观。
梁述泉行至案几後,就着跃动的烛光取出隐藏于竹筒内的急报,光影落在短签上,映出了一行小字:
密林深山,白骨露野,望父速决。
短短十二个字,彻彻底底粉碎了梁述泉心存地侥幸,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他那一招暗棋,失败了。
为今之计,只有一个。
斗室盈光,扰人清梦。
姜见黎不大适应在夜间休憩时点灯,一点微弱的光亮都会将她惊醒,偏生萧贞观休憩之时不能没有光,因而她就只能试着讲究。
可今夜的雨声太过喧嚣,于她而言,入眠是难上加难。
躺在榻上思及几个时辰前,夏侯汾前来回禀之事,馀下的那几分困倦也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姜见黎披衣起身,想去外头偷偷气,接过从侧屋出来,就瞧见萧贞观穿着寝衣坐在高桌旁,盯着面前得一盏油灯发呆,神色颇为凝重。
外头下着瓢泼夜雨,比白日里冷了不少,姜见黎想了想,从榻边拿起一件外袍走过去,轻轻将它披在了萧贞观得肩头,开口问道,“主上怎麽还不曾歇息?”
答案显而易见,可她却还是故意要问。
“你不也睡不着?”萧贞观托着下巴的手从左手换到了右手,这样她只要略略擡眼,便能够看到在她左边落座的姜见黎。
“臣是被雨声吵醒的,主上莫非也是被雨声惊扰得不得安眠?”
萧贞观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姜见黎,看了许久许久,问道,“夏侯少卿说的那些事,你一点都不意外吗?”
“臣不意外。”
姜见黎回答得如此果断,让萧贞观不由得发出一声沉重得叹息,“是因为见得多了得缘故?”
“臣相信,在如今的大晋,因生而为女就被溺毙之事,同前朝相比,已经少了不知多少。”
“皇祖母将不得溺毙女婴,不得遗弃女婴纳入大晋律令,本该令行禁止,可是,可是不曾想……”萧贞观捂着脸,发出的声音沉闷无比,她说,“是朕太过天真。”
“山高水远,又是在深山之中,令行禁止,难免有疏漏,何况,”姜见黎顿了顿,觑着萧贞观继续道,“一个村子都是如此,成此风俗,谁人都不干净,这才令他们做起此事来更加猖獗。”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萧贞观显而易见地因着夏侯汾回禀之事难安,同时她也为姜见黎的反应而担忧,她太冷静了,从夏侯汾接任此事以来,她似乎就笃定,一定会发生什麽,“你为何能提前预知此事?”
“主上指的是臣为何会知晓此地有溺毙女婴的风俗?”
“朕方才仔仔细细将前因後果想了一通,提出依照每户遇难的人口数下发敛葬银的是你,提醒夏侯汾当心名册疏漏的也是你,姜见黎,你似乎早就知道敛葬之事会生出波折,能告诉朕是为何吗?”
姜见黎避开萧贞观的目光,看向面前的灯火,静默良久後,她回答道,“只是臣的直觉,臣对于即将到来的危险,一贯敏锐。”
这是实话,却也是托辞。
萧贞观给了她最後一次机会,“当真如此?没有旁的什麽想对朕言明的?”
“没有。”
萧贞观将视线移开,“那麽姜卿替朕草诏吧,追查竹州乃至整个德阳溺毙女婴之事,凡是违反大晋律令之人,一律严惩不贷。”
“是,臣领命。”
追查之事被交予工部左侍郎荀绰,翌日圣诏一下,整个德阳郡都陷入了惊惧之中,一时之间,有关德阳山火的传闻,又多了一种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