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若游严肃了面孔,默然不语。
颜如舜继续笑道:“当然,甭管她的话可不可信,如果我们不能想出救人的法子,即使知道了凌岁寒被关在何处也无济于事。”
柳叶依依,泻下一地支离破碎的斑驳日光。三人皆心怀忧虑,触目景色竟都觉得不祥,商谈许久,仍想不出一个可行的计划——而尹若游的方法全都极端过激,风险极大,甚至可能牵连无辜,颜如舜与谢缘觉实在无法下定决心同意。无奈下,三人决定先潜入牢中见凌岁寒一面,摸清她的情况,再另作打算,岂料这时却忽听大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咚咚咚”的不轻不重不急不慢。
她们前去开了门,又在门外见到两张熟悉的面孔。
“有事么?”颜如舜的眼神显然有些戒备。
“有一件事想问问几位娘子。”凌知白与唐依萝点点头,先行了一礼,才温和问道,“可以让我们进去吗?”
颜如舜转头望了望另外两位同伴。
谢缘觉道:“请。”
重新关上大门,她们重回到庭院小亭中,凌知白与唐依萝刚随着她们坐下,却见尹若游嫣然一笑,用最温柔的语气道:“我们只准你们进,好像没准你们坐。”
凌知白与唐依萝并不生气,即刻站起,先道了一声抱歉失礼,继而才询问正题:“昨天那些朝廷官兵说,他们之所以抓走凌岁寒,是因为凌岁寒曾潜入润王府邸,欲要挟持刺杀永宁郡主谢丽徽。但今日据我们打探到的线索,凌岁寒挟持郡主可能是真,刺杀倒不一定,而她挟持郡主的目的,应该是为得到润王府的奇药‘眠香草’——这件事究竟是真是假呢?”
“是真是假你们应该问凌岁寒,怎么会觉得我们一定知道?”颜如舜道,“实不相瞒,我们四人最近虽住在同一屋檐下,但都是机缘巧合所致,其实我们认识的时间并不长。”
凌知白道:“古人言,白头如新,倾盖如故。我知道你们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我以为你们应该是很好的朋友?”
颜如舜闻言一怔,随即再次笑起来,挑着眉去看了尹若游一眼。
尹若游的笑意却渐渐收敛,默然有顷,忽问道:“这件事是谁告诉你们的?谢丽徽?”
唐依萝道:“咦,你怎么晓得我们和谢丽徽认识?”
颜如舜道:“定山派不是不喜欢与朝廷官府打交道么?你们怎会与皇室郡主交好?”
“我们之前想……”唐依萝乖乖解释,一句话尚未说完,蓦地意识到不妥,立刻闭嘴,偏头看了看自己的师姐,见她并不反对自己说下去,遂继续解释道:“我们之前想找一个人,猜测大概能从谢丽徽那里得到线索,所以我才主动与她结交。”
谢缘觉本一直目不转睛端详着凌知白的面孔,此时闻言才缓缓将视线移动,望向唐依萝道:“找人?什么人?”
唐依萝道:“这不重要,只不过那人与谢丽徽年龄相仿,也曾是京城贵女,我们才会怀疑她和谢丽徽是否也是好友,想从谢丽徽那里下手调查,后来才晓得原来谢丽徽与此人的关系似乎不是很好……可这位永宁郡主爱好武艺,向往江湖武林,知晓了我是定山弟子,便与我做了朋友。”
京城贵女?颜如舜与尹若游不约而同转头看了谢缘觉一眼。
谢缘觉甚是茫然,她自幼多病,常年待在家中养身体,几乎不曾出门交际,除凌澄以外,根本不认识多少“京城贵女”,是以无从猜测唐依萝所说究竟是何人。
尹若游笑道:“谢丽徽是当事人,既然她已和你们说明白了当日之事,你们来还问我们做什么?”
凌知白道:“但有一点,永宁郡主并不知道——凌岁寒要眠香草的目的是什么?”
尹若游道:“那么你们想要知道这一点,除了满足你们的好奇心,又有何用呢?”
凌知白道:“有用。她要眠香草的目的,决定了我们是否会救她。”
“救她?你们定山派?”颜如舜与尹若游全都将信将疑,只不过颜如舜是信多疑少,尹若游是信少疑多。
“据我们所知,她从前可能还曾做过一件伤天害理的事,若是那件事不假,或许我们救她出来以后,等她养好了伤,我们还会将她绳之以法,为受害者报仇雪恨,但一码事归一码……”凌知白正色道,“眠香草是一味药材,且是一味救命奇药,如果她要此药的目的是为了行善,并且对永宁郡主的挟持只是演戏给润王府众人看,而非真心要杀害郡主,那么至少在这件事上她绝不该死,我们定山派当然有责任救她出狱。”
“只是在这件事上不该死?那看来,我们之间还是有很大的分歧。”颜如舜已猜到她所说的曾经那件“伤天害理的事”所指为何,可惜时间隔得太久,当年的妇人和少女恐怕很难再找得到,何况现如今情况危急,她们也无暇分心来调查这件往事,只能微笑着谢绝,“救不救人,随你们的意,我们用不着合作。”
唐依萝道:“但如果我们能有救她的办法,你们也不愿说吗?”
颜尹谢三人目光同时一亮。
尹若游道:“什么办法?”
唐依萝道:“也不能算办法,只是一个模糊的想法,具体计划我们还没能考虑好。其实凌岁寒的罪名无法就是一个刺杀郡主,可是如果‘受害人’永宁郡主愿意帮她洗清罪名呢?”
“要抓凌岁寒的是润王与尚知仁。”尹若游摇首道,“永宁郡主必然反抗不了她的父亲,她的证词恐怕起不了太大作用。”
起不了太大作用,却不能说是完全无用。
或许以此为突破口,还真想出一条让凌岁寒彻底脱罪的妙计。正当尹若游等人沉思之际,骤然间只听“砰”的一声,天穹亮起一道青光。
凌知白抬首道:“是我师弟的信号,他应该有事要和我们说,请三位娘子稍等。”
转身前,她们依然先行了一礼,待退出昙华馆以后,遂看见蹲在门前台阶上的段其风。他整张脸垮下来,与师姐师妹打招呼的声音也有气无力,仿佛受了很大挫折的模样。
“段师兄你怎么了?”唐依萝立刻蹲到他身边,眼中浮现不解与担忧。
“我又问了她一遍当年之事,她还是从前的说法,咬定当年是她和她父母没怎么仔细看路,差一点撞到召媱,惹得召媱出刀砍伤她父亲的肩膀,有官兵路见不平,欲要将召媱擒拿归案,却都被召媱杀害。”段其风说到这儿稍稍一顿,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但是后来……后来我说了昨日凌岁寒被关进大牢的事,又说既是如此,那么凌岁寒死了也是活该,等到朝廷行刑后,我们再把她的头颅拿来祭奠令尊,她竟一下子慌了,吞吞吐吐许久之后告诉我,她……她这些年都是在骗我们,而凌岁寒说的才是真话……”
凌知白与唐依萝闻言大惊,半晌无言。
其实她们与陈娟并不熟悉,然而段其风在这些年受师父嘱托,与陈娟常有接触,他对陈娟印象极佳,对陈娟的人格品行夸了又夸。她们相信师弟的眼光,不认为陈娟会说谎骗人,因此商讨了一番,或许陈娟说得没错,曾经的凌岁寒确实作恶多端,只是她后来改邪归正,弃恶从善,无日坊的百姓们才会对她齐声称赞。
能有勇气直面自己的过错,并下定决心改正——这世上能做到这一点的人不多,着实可敬可佩。凌知白等人对凌岁寒的观感逐渐变好,但始终没想过陈娟骗人的可能。
“她到底为什么要骗我们呢……”唐依萝诧异不已,“因为她把凌岁寒当杀父仇人吗?”
“我也这样问她,她摇头说不是;我再问那究竟是什么原因,她只默默流泪不说话。”段其风喟然道,“你们晓得的,我最看不得人哭,所以我也慌了,只好先告辞离开,把这件事告诉你们。”
凌知白沉思一阵,仍然没有言语,忽然转身,跨过门槛,重新进入昙华馆,段其风与唐依萝立刻跟上她的脚步。
不一会儿,三人来到颜如舜与尹若游、谢缘觉的面前,什么话都不说,先齐齐朝着她们行了一礼——而与平时简单的拱手礼不同,这一次他们弯腰躬身,深深地作了一揖,看起来十分郑重,并且始终保持这个礼节,久久不动。
这可把颜尹谢三人都吓了一跳,深感莫名其妙。
“你们做什么?”
定山派三人异口同声:“赔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