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如舜直截了当,开门见山:“我途经昌道坊,见附近怨气冲天,似有恶鬼作祟,遂掐指一算,这怨气似与贵府有关。此刻见到将军方知,果然将军已被厄运缠身,只恐命不久矣,故有此一叹。”
百花宴上桓炳一案闹得沸沸扬扬,消息已流传到市井之中,尽管马青钢最近确实“厄运缠身”不假,但他并不相信对方掐指算出这件事的,反倒因为她的最后一句话而火冒三丈。尹若游神情一片冷漠:“师姐,他既不信,我们也渡不了他,何必还留在这里?”颜如舜目露悲悯之色,喟然道:“可是我佛慈悲,我又怎忍见死不救?”说着从袖中拿出一面铜镜,朝着马青钢递过去。
马青钢皱起眉,单手接过镜子,本是想要瞧瞧对方打算耍些什么花样,岂料只在镜中看见一团黑雾,完全掩盖了自己的面容。他一呆,当即吩咐仆役将自家的铜镜取来,却把自己照得清清楚楚,再转过头继续看颜如舜递给自己的镜子则仍是黑雾弥漫。
“这……这到底是什么妖镜?”马青钢视线来回移动,越看越是心慌。
颜如舜不答他话,侧首看向自己的同伴。尹凌谢三人点点头,各自前往房间一角,将门窗全都关上。随后颜如舜双掌合十,默念有词,突然疾声道:“咄!”
一青一红两面旗幡,居然就这样出现在半空之中。
它们无风自飘,不仅不落于地,还不知围着这间房转了多久,才终于在空中燃烧起来,渐渐燃成灰烬。马青钢目瞪口呆,忽听“咣当”一声,他手里的铜镜摔在了地面。
颜如舜微微一笑,俯身将那镜子捡起,再次递给了马青钢。这一回他恭恭敬敬地双手接过,发现镜里黑雾的颜色变浅了许多,已能够隐隐照见自己的五官轮廓。
到此刻,他对颜如舜等人再不敢有丝毫怠慢。
“可惜……”颜如舜深深呼吸一口气,似乎有些劳累的模样,“我目前只能够除去这两只小鬼,还有更多的怨气……我暂时不知它们来自于何处。”
马青钢急切道:“那要如何是好?”
颜如舜沉吟少顷,缓缓转身走到门边,推开适才关上的房门,举目望向前方庭院:“我需要确定那股怨气真正的来源,还请马将军带我在贵府走一趟。”
马府之内倒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马青钢自然立刻答应,在前带路。途中,颜如舜却不怎么再说话,与马青钢交谈之人换成尹若游,她确实更为了解马青钢,更明白该用怎样的语气问起他的近况,问起桓炳之案对他的影响,才不会引起他的戒备。至于颜如舜则几乎每走一段路,便继续沉默地显示她的“神通”。
而凌岁寒与谢缘觉扮成还未正式出师的小师妹的模样,乖乖跟在两位师姐身旁,随她们行动。
在来见马青钢以前,藏海楼已给她们提供了马府内部的地形图,根据图上的标记,她们终于来到西花园一间上了锁的屋子,颜如舜停下脚步,表情愈发严肃。
马青钢脸色微微变了变:“此处有何不妥?”
颜如舜指尖一点,指上又一次出现一点青白色的火焰,刹那间朝着那间屋子的方向飞去,火焰化为白烟。此举让马青钢惴惴不安,随后颜如舜让他拿钥匙打开门锁,他犹豫须臾才照办,一进房门,珠光宝气登时晃花人眼。
原来马青钢癖好收藏古玩,什么名人字画与金玉瓷器青铜器,这些年他到处搜刮了许多,都珍藏在这间房里,以供他时不时赏玩,其中大半部分的来路都不太正当。因此他不由得暗暗心想,倘若真有恶鬼作祟,难不成就是这些宝贝从前的主人?
而在各种价值连城的珠玉珍宝之中,凌岁寒视线一转,对准墙上挂着的一把朱漆铁弓,目光便再未移动,眸中似覆上一层寒霜。
马青钢逐一观察她们四人的表情,发现凌岁寒似对这把铁弓极为关注,更加心惊。假若人确实死后有灵,这间房里这么多宝贝,恐怕还真是只有这把铁弓从前的主人才能有这样厉害的本事。然而冤有头债有主,害死凌禀忠的罪魁祸首又不是自己,他的冤魂来找自己做什么?况且他也死了有十年,前十年怎么不见半点动静?马青钢一颗心七上八下,本想直接询问家中的“怨气”是否真与凌禀忠有关,迟疑半晌,忽然间颜如舜等人走出屋子,又轻声一叹。
“此鬼法力极高,以我们四人的功力今日暂时还不能够除去它,除非……”
马青钢连忙道:“只要大师能够解我之厄,这间房中的珍宝,诸位若是看上了哪一样,千万莫要客气,在下愿双手奉送。”
颜如舜道:“将军误会,镇妖除魔本是我的责任,我们佛家弟子并不在乎这些身外俗物。只是贵府阴气太重,除非将它引到一处风水宝地,配合天地五行之气,布置法阵,才能真正使它神魂俱灭。”
马青钢道:“可它既然藏在这儿,要怎样把它引到别处?”
颜如舜道:“将军莫急,我们必须提前做几日准备,到时会再告知将军。”
其实,到目前为止,对于颜如舜等人所说的话,马青钢虽信了,却还未完全信。
他毕竟见多识广,知晓这世间有“戏法”的存在,但一来他从前见过的各种戏法,皆没有今日所见到的神奇;二来他最近实在倒霉,什么晦气事都找上了自己,所谓死马当活马医,万一——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们真是得道之士,他都绝对不能得罪了她们。
是以,他依然毕恭毕敬地问道:“到时我需要一起去?”
颜如舜颔首道:“是。”
第106章旧日铁弓载深恨,新调羽箭射宿仇(三)
她们与马青钢定下约定,并嘱咐对方不可将今日之事传出去,但究竟具体要等到第几日才能进行下一步行动,其实目前她们也不得而知。
于是这几日,她们的主要任务便是在陈家庄养伤。
尤其是凌岁寒的伤。
为尽快让自己的身体恢复如初,凌岁寒在这期间谨遵医嘱,表现得相当听话,谢缘觉让她睡她便睡,让她坐她便坐,让她起身活动她便起身活动。颜如舜观察了她两天,越发奇怪,终于寻着个机会,忍不住在私下里问她:“你去了一趟马府,什么也不做吗?”
“做什么?该做的你不是已经做完了吗?”凌岁寒不解道,“其实我也挺着急,可魏梁两家的人还未到长安,我们只能继续等下去。”
大概是颜如舜说得太过委婉,凌岁寒是真的没有听懂她的意思,颜如舜犹豫少顷,最终决定直截了当地道:“我记得,在百花宴上,你曾经跟踪过马青钢。”
她们如今的关系已与从前在百花宴的时候大不相同,与朋友说话其实不必拐弯抹角。
而她如此坦坦荡荡的态度,也令凌岁寒说不出什么假话,若要骗她总觉得于心不安,踌躇半晌道:“我并不认识马青钢,只不过从前听人说起,他虽是武将,却只会纸上谈兵,实则没什么行军布阵、领兵作战的能力,甚至曾经还打过败仗,可是当今天子竟未责罚于他,所以我很有些好奇。”
颜如舜不太明白:“好奇?”
“打了败仗就该受罚的,凭什么他可以不受罚呢?我就是好奇这一点。”凌岁寒道,“正巧,那天我在百花宴看见了他,便想要跟上去瞧瞧,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颜如舜道:“就这么简单?”
凌岁寒道:“听起来好像是有些不可思议,你大概不会相信,但我天生就是这样的性子,遇到不理解的事情,总想要一探究竟。总之,我刚才的话绝没有骗你。”
颜如舜笑道:“你用不着向我保证,我可不是在审你。我早和你说过,我没有探听别人秘密的习惯,只是……”她稍一顿,收起笑容,语气逐渐变得郑重:“只是我现在不希望你陷入危险而已。你已经帮我们承担了很多事,所有倘若如今你有什么难事,我也可以帮你承担。好吧,但你既如此说,我自然信你,那么你现在探出究竟了吗?马青钢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凌岁寒道:“我们是一起见的他,他是什么样的人,我们都瞧出来了一点。放心吧,目前我不会再做什么破坏我们之后的安排。”
凌岁寒骗人的本事不如她的刀法高明,骗一般人还好,要骗自己的朋友则十分困难,因此她适才那番话确确实实没有一个字的假话,让她对马青钢生起了浓厚兴趣的那场败仗乃是十年前的铁壁城之战。
铁壁城,在大崇与西蕃的交界处,地势险要,三面皆为悬崖峭壁,唯有一条蜿蜒小道能够通行,是进攻对方国土的必经门户,可想而知它的重要性,一直以来都是大崇与西蕃的必争之地。百余年来,双方军队在这座小城反反复复地交战争夺,几经易手,无数士兵的尸骸埋葬于此。
而近些年来,这座边陲小城暂时被西蕃占领,自然成为了当今天子谢泰的一块心病。
待到永祐三十一年,谢泰终于忍耐不住,认为大崇在他的治理之下国泰民安、四海升平,既然文治已达顶峰,是时候发展武功,遂下令凌禀忠带兵出征,夺回铁壁城。
凌禀忠一代帅才,不仅仅是战术指挥出众,更难得的是他还拥有非同一般的战略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