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如舜道:“我刚才说的两件事,不骗你。”
袁成豪大喜,哪知下一瞬颜如舜手中已出现两把短刀,在她掌心中转动,看向袁成豪的目光杀气凛凛。
“第一件事,我要你到我母亲的坟前道歉。”颜如舜紧接着道,“可是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你唯有下地狱,才是真正的道歉。”
“那你呢?”袁成豪闻言立刻变了脸,冷笑道,“你从前也害死过那么多人,即便不是你亲手所杀,那也是因你而死,你要不要拿命来偿?”
到底共同生活了十余年,他太清楚怎么戳她的痛处。
颜如舜眸光一动,随即恢复如常,不理会他此言,继续道:“第二件事,我要你不再滥杀无辜,但我从来不信你的承诺,除非——用死亡约束你的行动。”
话一落,刀光一绽,她手持双刀,刹那之间便掠到袁成豪面前,速度之快,令人咋舌。然而袁成豪早有防备,早早握住刀柄,此时迅速抡刀向前劈去。他毕竟比颜如舜多练了三十年功夫,这一刀刚猛,顿时便把颜如舜手中的双刀削去一截,岂料颜如舜手腕只是微微一转,变戏法似的竟又有两柄匕首凭空出现,寒刃直刺袁成豪心口。
袁成豪实在没料到她这一招,千钧一发之际,只得将身往后一仰,颇为狼狈地在地上翻滚了两圈,忽闻身旁破风之声,有九节长鞭如飞龙袭来。
他斜眼瞧见尹若游出鞭的动作,反而稍稍松了口气,看来尹若游的武功算不上什么顶尖高手,至少比自己要差得多了。他眼疾手快,霍地抓住打向自己面门的鞭稍,忍住掌心的剧痛,借力一跃而起,又堪堪飞身避过颜如舜的第二轮攻势。
本来颜如舜的武功是袁成豪亲授,他自认为胜过她不难,哪晓得今日的颜如舜,身法疾如长风,双刀恍若风中飞云,一招比一招急,一招比一招狠辣,也一招比一招让他感觉到陌生。他略一思索,才忆起这些招式似乎与八年前那天夜里冷红所施展的武功有几分相似。
面对他完全不熟悉了解的功夫,他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对,偏偏适才他的手掌已被那九节鞭的鞭头铁镖划了个大口子,鲜血流个不止,疼痛非常。
而颜如舜与尹若游的功夫虽都不如他,然则她们一个近攻,一个远袭,竟配合得甚为默契。要知颜如舜此时只攻不守,好几次他找着机会挥刀几乎要斫中她的身体,为了避开九节长鞭的袭击,而不得不选择撤招另攻别处。
颜如舜是不惜己身的打法,他却是要命的。
再这般打下去,自己迟早都得受伤。袁成豪不愿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这里,忽地心中一动,右手一扬,一枚通体漆黑的珠子打在了颜尹二人身旁附近的大树树干上。
“砰”的一声,一股黑烟在颜如舜与尹若游的身侧升起,又迅速飘到她们面前。
像袁成豪这样做没本买卖的盗贼,其实拥有不少稀奇古怪的下三滥玩意,譬如这烟雾弹,一旦爆开,瞬息间便令四周烟雾弥漫。他趁机转身,双足好像踩着风,在草丛间疾驰而行,逃离此地。
好在这些烟雾不是毒烟,只是呛得颜如舜和尹若游有些难受,她们立即屏住呼吸,待烟雾散去,遥遥望见左前方一个小黑影。
即使在八年前,颜如舜的轻功已胜过袁成豪许多,何况如今?她侧头望了尹若游一眼,道了一句:“我先追。”脚步刚刚迈出,尹若游却蓦地拉住她手腕:“你记住我说过的话。”
随后她才又松开她的手。
尹若游说过的话太多,但颜如舜几乎没有任何回忆思考,便立刻了然,她必指的是她们出发之前她在昙华馆说的那一句“要么我和她一起全须全尾地回来,要么我和她一起死在外面”。
颜如舜握紧了手中的刀柄,旋即重重点头,这才施展轻功,追了上去。
尹若游即刻跟上,只不过轻功远远不及她,落在了后面。
倒是旁边不远处枝头一只乌鸦倏地飞起,羽翅展开,飞翔的速度比大多数习武之人还快。
在深沉的夜色里追了一阵,颜如舜果然距离袁成豪越来越近,但她逐渐发现,袁成豪明明想逃却不往道路崎岖复杂的深山跑,反而跑向时有行人来往的官道。凭她对袁成豪的了解,她突然感到几分恐惧。
转瞬后,颜如舜心中的猜想变为现实,凄凉如霜的月光之下,火光冲天而起!
她脚步不禁更加急切,身形一闪,如一道流星闪电般跃了过去,只见官道旁一家小酒馆不知是被什么点燃,火势凶猛,正疯狂窜升,不断蔓延,火海之中隐隐约约似听见有人大喊救命。
这时的颜如舜来不及寻找袁成豪躲在何处,毫不犹豫冲进火海,只见前方角落一对年轻男女各自拿着打湿的巾帕捂住口鼻,东张西望找出路,身体瑟瑟发抖。她屏气凝神,以内功心法调节呼吸,让大火中的烟雾毒气暂时不至于攻入她的肺腑,刹那间飞身掠到了那对男女面前:“还有其他人在吗?”
那男子见到来人欣喜若狂,摇摇头,才道了半句:“入夜了——”忽然浓烟入肺,他又大声咳嗽起来。
但颜如舜已听明白他的意思,幸好是在夜里,幸好此乃酒家而非客栈,在此处歇脚喝酒的客人们都已在日落前离开。至于这对男女应该是这家酒馆的老板和老板娘,她运起内力,一手揽住一个人,避过燃烧的断垣残壁,好不容易快到了门口,骤然间一道凌厉的刀光劈开本已残破的屋顶,刀气顿时罩住颜如舜头顶。
电光石火之间,颜如舜恍然大悟:
——城外郊野,官道两旁便是青山绵绵,这座酒馆建在山脚之下,袁成豪必是躲藏在酒馆上方的山坡。
要想接住这一刀,颜如舜便必须放下那对男女。而失去她的保护,刚猛的刀气,沸腾的火焰,不断掉落的梁木,都有可能要了他们的性命。她依然紧紧揽住他们,双臂将他们护住,冲出刀气笼罩,一截断木忽落在她的肩头,与此同时,眼看着那长刀就要劈上她的背脊。
夜空倏地飞来一抹黑色影子!
袁成豪正专心致志挥刀对付颜如舜,但倘若来的是人,无论如何他都一定会有所警觉,可是一只飞鸟,一只山林里随处可见的飞鸟,怎可能让他在此时侧目?那尖锐如利器的鸦嘴猛地一下戳中他的左眼!
“啊——!”
剧烈的疼痛让他不由惨叫一声。
颜如舜终于将那对男女送出火海,恰巧望见已赶来对面的尹若游,她松了口气,又一掌将他们拍到尹若游身边,旋即回身,纵身一跃,手中短刀瞬间刺中袁成豪的胸膛!
她左手抓住袁成豪的衣领,在地面划过两道痕迹,袁成豪的后背被她重重推到一旁大树的树干上,右手依然持着短刀,再一次刺进他的胸口!
这两刀,刺的都不是心脏部位。袁成豪胸前虽血流不止,痛得整张脸都变得扭曲起来,却暂时还剩一口气,断断续续道:“我……我……我是你父亲……你真敢杀我……大逆不道!”
颜如舜笑了。
一种冷静到略显诡异的笑意在她唇边浮现。
“说得好,我叛的正是你,逆的也是你!”
话落刀起,第三刀,第四刀,第五刀……刀刃反反复复刺进袁成豪的身体,却皆非致命部位,他被漫长的疼痛折磨得只能哀嚎,不知过了多久,瞳孔才慢慢放大,头一歪,彻底没了呼吸。
颜如舜终于松开右手,“咚”一声,袁成豪的尸体倒在了地上。
可是瞬息过后,颜如舜的耳边又响起另一道陌生的尖叫声。
原来是不远处那对男女,见此情景,吓得魂飞魄散。待颜如舜转过头,他们又发现她脸颊上那一道长长的伤疤被鲜血染红,仿佛魔鬼般可怖,更觉惊恐,完全忘记刚刚她奋不顾身从火海里救出自己的举动,不禁携着手飞奔而逃。
颜如舜愣了一愣,欲要追上前去解释,又担心反而把他们吓出毛病,只得停下脚步,望着他们奔跑的背影,默默祈祷他们的平安,但心下颇为忧虑:两个普普通通的百姓,辛辛苦苦操持着这么一家小店,只为养家糊口,却被今夜这一场大火给毁了,他们今后的生计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