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都是“做”,而非“买”。
那时候她手里的钱不是她干干净净挣来的,并不属于她自己。
轻描淡写一番话,颜如舜说得轻松,尹若游听罢不由怔住,只静静凝视着对方,良久,窗台边的烛火照见她眼角落下的一滴晶莹泪珠。
“你怎么了?”颜如舜伸手擦了擦她的眼角,笑道,“这可不什么值得难过的事。偶尔我把礼物送了过去,会悄悄躲在暗处,看她们惊喜的模样,我也是真心感觉到欢喜,我才会继续这么做的。”
“我没有难过。”尹若游摇摇头,双眸中泪光犹在闪烁,然而微扬的唇角也透出笑意,倾身过去,凑近对方,柔声问道,“那你如今还想要生辰礼吗?”
颜如舜没有回答。
年少时的她习惯于付出,并不认为自己有资格得到什么。
这种习惯已刻在她骨子里,伴随她到如今。可是偏偏她又不想答“不”。
尹若游也不等她回答,一个轻得不能再轻的吻已落到她脸颊的刀疤上:“今年,你的第一份生辰礼,我把我自己送给你,好不好?”
仿佛花瓣飘落下来的触感,颜如舜全身肌肤却登时感觉到一阵酥麻的颤栗,空气里莫名多了些暧昧韵味。她忍不住胸腔里那颗砰砰跳动的心脏,声音放轻,轻到像是怕惊动到什么一般,唤了句:“阿螣。”这回轮到尹若游感觉心底深处似有什么东西在抓挠,让她不禁心生痒意,应了一声:“嗯?”
下一瞬,颜如舜低下头,已含住她的唇。
那是一个酿在蜜酒里的亲吻,不然,怎么会让她们都觉得又甜又醉,让她们都看不见窗边摇曳的烛光,听不见耳畔飒然的风声,仿佛陷入一片海浪里,人有些晕晕眩眩。
窗户又关上。
但窗外院里那一支支蜡烛犹在燃烧。
云雨收歇,夜已过半。她们躺在床榻上,仍是睡不着,依偎喁喁低语,又聊许多话,直到晨光映上窗户,黎明终于来临,这才准备起身穿衣。尹若游伸手拿起床上的那条竹编腾蛇,将它挂在自己的腰间,与九节鞭的鞭头连在了一起,继而突然想起什么,顿时侧首看向颜如舜问道:
“你送我的生辰礼是它,那你昨天傍晚出门给符离和舍迦买的生辰礼是什么?”
“我本来想了几天也没想好,才决定出门瞧瞧。街市铺子里的好东西倒是多,可惜我荷包里的铜钱已不够多,贵重的物件我买不起,逛了两家店,看见两把团扇,团团圆圆倒是好意象。”
符离与舍迦分别那么多年才相逢,她自然希望她们今后能永远团圆。
“况且近来天气仍是闷热得很,扇子也算实用。”旋即顿了顿,颜如舜又接着笑道,“我记得二十四年前的七月初九日,是处暑。”
尹若游了然道:“你是在处暑出生?”
“不错,是三暑里的末暑。都说此乃夏秋之交,暑气渐消,凉风渐起。可是在我少时,每年这个时候,我感觉到的依然是无尽的炎热。我本以为,我出生在这一天,代表我这一生都会在炎热之中度过。”颜如舜靠着床头,说着与她洒脱笑容不相干的话,随而转过目光,又握住尹若游的手掌,“过了很多年我才发现,凉风终究是会来的,只不过来得晚了一些。”
“处暑三侯,第三候禾乃登。或许在收获之前,是得忍耐更多炎热。不过我倒觉得,凉风它来得并不晚,你出生在那一天,你不就是炎夏里的一缕清风吗?”尹若游冲着颜如舜挑眉眨了眨眼眼睛,稍一停,又倏地笑问道,“你猜我的生辰是哪一天?”
颜如舜笑道:“我正打算问你。”
尹若游道:“正月二十日。二十二年前的正月二十日,是雨水。”
颜如舜道:“二十四节气里的雨水?”
“是,你也觉得很巧对不对?”尹若游点点头,语气里带了少许感叹,“我也曾以为,我出生在这一天,代表我这一生都难见晴天。”
颜如舜思索少顷,郑重道:“甘雨时降,万物以嘉。雨水是很好很好的一天。”
这句话落,不料窗外淅淅沥沥,竟响起一阵雨声。两人不由对视一眼,下床推开窗户,望向珍珠似的雨帘,颜如舜又失笑道:“难怪昨晚天气那么闷。”
雨天行路不便,但她们不能再耽搁,盥洗一番,用过朝食,与凌岁寒、谢缘觉告了别,遂打着伞踏上前往谷郡的道路。
她们一路快马加鞭,无论雨落雨歇,途中几乎没有歇息,日落月升,又是深夜,谷郡尚未到,来到一片郊野,心中顿时生出一种异常感觉,遂立刻停下马来。夜风飒飒,不知名的鸟儿偶尔从她们头顶飞过,除此之外,一切静得诡异,尹若游仰首而望,极力想将前方景物看清楚:“那儿是河流吗?”
“一边是山,一边是河。”颜如舜道,“两者之间的道路不算狭窄,却也不算宽阔。”
哪怕她们不太懂得军事,也能够看出此乃设伏的好地方。是以两人默契地下了马,施展轻身功夫,借着夜色与树木遮掩,掠上山崖,又悄悄行了一段路,果不其然,发现前方草丛中埋伏着的铁甲士兵,黑压压一大片,数不清究竟有多少人,但绝不止数千。
“这是从苍关到谷郡的必经之道吧?”尹若游蹲在一株树后,低声问。
“据我所知,另一条道皆是悬崖峭壁,除非轻功绝顶之人,不然跃不过去。”颜如舜沉声道,“普通官兵,大概只能走这条道。”
真相已经清晰,关键在于证据如何取得?
两人将声音压到最低,私语数句,遂耐心等待,一直等了两个时辰,终于等到一名官兵从草丛中站起身来,走向角落,背过他的兄弟们,欲要解开裤带解手。趁此时机,颜如舜屈指一弹,两枚石子分别封住他的麻穴与哑穴,同时尹若游扬出九节长鞭,刹地卷住他身体,将他带到自己身边来。
那官兵动弹不得,更无法张开说话,双目充满惊恐地望着面前这两名女子,旋即只见其中一人掰开他的嘴巴,强迫他吞下一枚药丸。
霎时间,他只觉浑身上下一会儿冷一会儿热,五脏六腑仿佛在互相碰撞,难受得想要把自己劈成两半。
“这是什么药,你心里已经很明白了吧?”与往日不同,此刻颜如舜的脸上不见一丝笑意,便让她脸颊那道扭曲的刀疤透出几分狰狞的凶狠,又拍拍自己背后的包袱,“我带了纸笔,你把你们的部署写在纸上,我就给你解药——这个交易,你觉得怎么样?”
会跟着魏恭恩叛乱的人,可不是什么宁死不屈的硬汉子,他忙不迭地点头,随即又摇摇头,眼中露出为难。尹若游没懂他的意思,正想着是否给他解穴,反倒是颜如舜很快想明白:“你不会写字?”
他再次点头。
穷苦人家出身的百姓当然大多是不识字的。
颜如舜与尹若游眼眸中的凛冽杀意似在瞬间被一阵长风吹散。
“你们这一路打过来,也劫掠不少百姓吧?有没有想过,他们是和你们一样的人?何必如此呢……”颜如舜轻声一叹,又正色道,“那么你说,我们写。”
这时,前方埋伏*的官兵已有人在唤他的名字。
尹若游持着一把匕首抵住他脖颈:“明白该怎么说吧?”这才解开他的穴道。
他回应了自己的兄弟一声,道自己这会儿肚子难受,然后如实回答颜如舜与尹若游提出的每一个问题。
颜如舜一一写在纸上。
“两位女侠,那……那我的解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