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晁无冥的目的。
要知晁无冥武功虽为江湖顶尖,但一个人武力再强,也敌不过千军万马。他要杀魏恭恩不难,关键在于杀死魏恭恩之后,魏赫登基为帝,必会派出大批兵马围剿于他,朝廷钦犯的处境不会好过。因此既然决定要反,那便不如按照梁未絮所说,反个彻彻底底。
他已提前做好安排,只要魏赫进了魏恭恩的寝宫,他再打晕魏赫,杀死魏恭恩,布置好现场,将凶器放到魏赫的手中。待到魏赫醒来的那一刹那儿,自然会有无数“证人”发现魏赫杀父弑君这一幕。
如此一来,魏赫绝无继位可能,他再控制了宫中禁军,随后已潜伏在洛阳城郊附近的梁未絮会带兵冲进城内“勤王”,大事可成矣。
宁静的黑夜,魏赫在王洪等人的带领之下入了宫,又快步来到寝殿,正要在殿外下跪磕头请安,一旁侍卫立刻制止了他:“圣人有言,如果殿下来了,请直接进殿。”
原来今夜守在寝殿周围的官兵,也全都被晁无冥收买。
魏赫似乎不疑有他,当即迈步进了殿。藏匿在附近的晁无冥明白时机已到,当即施展轻功,一身黑衣在半空中一翻,已从窗户掠进寝殿,霎时间察觉情况不对——尽管殿中灯火幽微,所见一切都是影影绰绰,模糊不清,他却能够敏锐地感觉四周暗处至少数十人的气息。
难道消息走漏,魏恭恩已知道自己今夜的计划?晁无冥心中不由一惊,但他毕竟是武林一等一的高手,哪怕突然遇到意外,他照样不慌不忙,更未想着逃跑,反而“唰”地拔出长刀。刀光挥过,如霹雳雷鸣,响起数声惨叫。
还未真正展开打斗,晁无冥已杀了数名埋伏在暗处的官兵。而下一瞬,无数官兵跃起身,纷纷拔出刀剑兵刃,只求以多胜少将他制住。魏恭恩冷冷扫过一眼,完全没将这几十人放在眼里,目光盯住被官兵们护在角落的魏赫,心中恼怒非常,神色里浮现明显的杀意,正欲持刀先解决了他,忽听身后喊杀声震天,原来更多官兵都在此时冲进殿内。
黑压压的浪潮将晁无冥包围。
寝殿南面一座高楼,大肚便便的魏恭恩伫立在楼顶窗边,居高临下,注视着对面情景,脸色愈发难看,陡然抽出乌金长鞭,“啪”的一声朝着身旁将官打去,在对方脸上打出一条血淋淋的鞭痕:“这就是你训练出来的兵!这么多人连一个晁无冥也对付不了,还怎么征战天下,怎么护卫京都安宁?!”
那将官低头忍着痛,唯唯诺诺,连话也不敢说一句。
以晁无冥的武功,以一敌百,不是难事,然而越来越多举刀杀来的官兵足足有上千人,在四面八方围了个密不透风,杀完一茬还有一茬,这不是任何武功能够抵抗。他虽暂时未受什么伤,却逐渐有些捉襟见肘,却在此时一抹白影飞驰而来,宛若风卷雪飞,刹地落在他的身侧,一招将他的长刀架住。
晁无冥双目盯住凌岁寒,打量她片刻,眼中并未露出杀气,反而暗暗松了口气。
原来别人看不出,晁无冥却知道,若非凌岁寒突然挥刀杀来,顺势地抵挡了那几个小兵的攻击,方才自己很有可能因为来不及招架闪避而中招负伤。
——堂堂武林宗师,昔年江湖第一高手,居然伤在几个不知名的小兵刀下,这要是传出去,他的脸还往哪里搁?
因此当意识到凌岁寒是在不显山不露水地帮助自己,晁无冥心底难得生出一点对她的感激。下一瞬,凌岁寒对他使了个眼色,双方默契放水,都不再施展全力,斗得有来有回。
刚刚官兵们似乎不要命一般疯狂围攻晁无冥,倒不是因为他们真的不怕死,只因他们明白此刻圣人必然在附近观战,如果自己的表现不够好,放走晁无冥,事后自己仍是免不了一死,甚至可能死得更惨,连家人都受到牵连,还不如现在拼一把。但这会儿他们终于看到与晁无冥实力相当的高手出现,便都指望着凌岁寒一人将晁无冥制住,而自己握着兵刃犹豫起来。
刀光纵横交错,纵然凌岁寒与晁无冥都放了水,他们的出招也不是其他普通人能够看清看明白的,渐渐地两人身影从殿中到殿外,忽然凌岁寒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露出一个破绽,晁无冥趁势一个转身翻腾,一脚踩着树干,往夜空高处飞去。
轻功高手,武功不一定出众;可是武学高手,轻功绝不会太差。不一会儿,晁无冥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四周官兵茫然无措,下意识看向凌岁寒。
凌岁寒并不理会他们,收刀入鞘,转身前往南面的高楼,求见皇帝陛下。又过须臾,她走过一层层台阶,最终上了顶楼,魏恭恩看见她的第一眼,二话没说,手中的鞭子又倏地朝她挥去,清脆的响声落在她的身上,鲜红的血痕清晰可见。
“不去追晁无冥,你来见我干什么!你不是信誓旦旦说你武功不弱于他吗?为什么还是放跑了他?”
这是凌岁寒生平第一次,被他人攻击之后,却忍住没有还手。
但她还是沉默了片刻,深呼吸一口气,才让自己的情绪真正冷静下来,面无表情道:“我是故意放他的。”
“什么?”魏恭恩睁大了眼睛,惊讶不已。
凌岁寒道:“陛下以为,今夜谋逆之举,是晁无冥一人所为吗?”
魏恭恩皱起眉头,咬牙切齿道:“梁守义!亏我平时对他们如此赏识优待,一群忘恩负义之辈!”
凌岁寒道:“梁守义如今还在攻打赉原。可是梁未絮应该已埋伏在了洛阳城郊,陛下是知道的。”
魏恭恩道:“你有何计?”
凌岁寒看了看左右。
魏恭恩屏退众人,只留下几个亲卫。
凌岁寒这才低声说出自己的全部想法。
“难怪你会故意放了他……”魏恭恩沉吟一阵,缓缓点点头,而愤怒过后的他终于记起御下之道应该恩威并施,遂又安抚了凌岁寒几句,并下令赐给她无数珍稀灵药与金银珠宝。
夜已过半,离黎明不远,凌岁寒告退下楼,澄净月色又映入她的眼帘,她不自觉地抬首望向天穹那一轮明镜,镜中轮转,仿佛浮现往事。凌岁寒记得很清楚,据苏英所说,凌家遭遇大祸的那一夜,父亲先是被谢泰的心腹内侍传进宫中,随后便传出他与太子无诏而披甲入宫、意图谋逆造反的消息——竟与晁无冥引魏赫入彀的方法如出一辙。
当年使出这条奸计的幕后主使究竟是谁?
突如其来的回忆让凌岁寒的脚步渐渐停下来,伫立原地许久,寒风吹起她空荡荡的右袖,侵入她的肌肤,她也浑然不觉。直到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轻轻将她唤回神,她转头一瞧,原来是太康宫中一名宫女。
她还依稀记得她的名字应该叫做锦屏,正要询问对方何事,锦屏的目光扫过她身上那一道鲜血淋漓的鞭痕,又往左右一望,旋即将一个小瓷瓶塞进她的手里,转身就走。
凌岁寒不由愣住,打开瓷瓶塞子,借着月光仔细一瞧,恍然大悟。这还是先前她见锦屏受罚重伤,才送给锦屏的金疮良药紫玉膏,估摸着对方当时没有用完,剩下这么一点,竟然又还给了自己。
凌岁寒凝重的眉目舒展开来,扬起一个笑容,继而又将瓷瓶先放在鼻端闻了一会儿,似乎从中闻到舍迦身上带着的药香。这药本就是当初她们还在长安之时谢缘觉送给她的,似乎还是谢缘觉亲手所制。前不久她将它分给受伤的宫女内侍,早已全部分完,万万未料到今日还能再次看到此药,这让她情不自禁又想到制作它的主人,遂将这最后一点紫玉膏放回衣囊,并未用它治伤。
那点微弱的疼痛,她还不当一回事。
而正在这时,大批王公大臣接到诏令,听说宫中出了大事,急匆匆在宫人的带领之下前来面见天子。凌岁寒继续往前而行,走到其中一名侍卫首领面前,朗声道:“最近几天,你们的巡逻切不可懈怠。自从圣人定都洛阳,晁无冥便长期住在太康宫中,对太康宫地形十分熟悉,你们务必小心,不能让他又潜入宫内谋害圣人。”
这句话,她说得尤其大声,有意让附近臣子全都听见。
其实,这时的晁无冥早已离开禁宫,趁着夜色一路施展轻功往城外掠去,终于在黎明即将来到之际,赶到洛阳城郊的云泽山,往空中点燃一枚信号弹。
红光在晨曦之中亮起,不多时,遂见一名容貌秀丽的盔甲女郎带刀拨开荆棘草木,快步走到晁无冥身边,开口第一句话便是:“师父,你没事吧?我一直没等到师父的消息,很是担忧,师父可有受伤吗?”
见她最关心的果然还是自己的安危,晁无冥甚为欣慰,这也是他最喜欢这个徒儿的原因。两人一边上山,他一边讲述事情经过,说完立刻问道:“你带了多少兵马?*现在攻进洛阳,有胜算吗?”
梁未絮蹙眉道:“如果魏恭恩已知晓我离开长安之事,必然提前做了防守布置,只怕……”
晁无冥奇道:“我的计划,魏恭恩和魏赫怎么会知道得那么清楚?是不是你离开长安的时候,走漏了消息?”
“师父放心,长安经我数月经营,已彻彻底底是我梁家的地盘。况且我此次带兵出发,是以支援赉原的名义,途中行动又极为隐秘,按理而言魏恭恩应该不会……倒是洛阳城太康宫那群侍卫,就在魏恭恩眼皮底下,他们若行事不够小心,被魏恭恩察觉出端倪,经不起威胁,是极有可能出卖师父的。而魏恭恩毕竟是武将出身,颇懂用兵之道,绝不像谢泰那般糊涂,现在攻打洛阳城不是一个好时机。看来,我们大概只有先回长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