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来分钟後,内间逐渐安静下来,疯男人时不时仍会蹦出一嗓子,但已趋于平和,发出的不是尖叫,而是啜泣和抽噎。
又过了五六分钟,疲惫不堪的仁青出来,轻手轻脚关上门。
鞭炮间隙,大厅陷入静谧,他跟何川之间,只剩头顶日光灯嗡鸣。
“精神病。”
他绷住脸,故意说得事不关己。微颤的手拿起毛巾,擦洗刚才被挠出来的血印。
“说不定什麽时候就发病,有攻击性,必须得看着,放出来就伤人。”
何川犹豫着该如何开口,也许是看出了他的疑问,仁青先一步给出了答案。
“医院住了段日子,後头没钱续费,也就没人管了。出来後越来越严重,开始还能说几句话,後面就……
“啧,药也不好好吃,非说医生跟人串通好了,要毒死他。药片到处藏,前脚喂下去,後面又自己抠出来。
“离不开人,所以我也找不到什麽像样的营生,过一天是一天,闭眼活吧。”
“就你一个人?没找个人帮忙?”
“能找谁?外头世界早不要他了,他只剩我了。我没得选。”
何川再次看向男人,洗干净才看清,他左眼眶处有一道旧伤。
“其实,从你一进门我就知道你要干嘛了,藏不住的,你们脸上那种表情,我见过太多回了。”
仁青直视何川,笑中掺着挑衅。
“每次出事了,死人了,警察总是那样一副眼神,那是审犯人的眼神。可这回你找错人了,我们不是坏人。”
他起身,无声送客。
“走吧,这只有我们父子俩,没有你们要找的杀人犯。”
……
返程路上,何川一直在回想仁青的话,他说得真诚动人,情真意切,可是——
撒谎——
仁青说男人是他父亲,年轻时因为意外成了疯子。
然而,对于那件案子的结局,何川却有着不同的记忆。
返回局里,他头一件事就是通过网络查找跟当年灭门案相关的一切信息。
没错,白纸黑字印证了他记得没错。上头清清楚楚地写着,2000年6月,李友生死亡。
换言之,李仁青的父亲李友生早在命案发生的第二年就死了。
案卷不可能有错,那麽撒谎的,只能是他。
可是为什麽?
没了牵绊,他明明可以隐姓埋名,重新开啓没人打搅的新人生,可他为什麽要画地为牢?为什麽非得死扛着过往的石碑不放,逼得自己寸步难行?
有些话没法直问,何川也没过多纠缠,他无法向刻意欺瞒自己的人讨要真相,而他同样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敢不敢插手这个真相。
何川记得走的时候,仁青两眼盯住他,身子护在门前,典型的防御动作。
一扇破旧的木门,锁住十二年前的陈年旧事。
可是,你想遮掩的究竟是什麽?
李仁青,被你当成疯父关起来的人,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