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塌下来,罩住整个农家小院。奶奶化在黑暗中,渐渐失了形状。
不说话,不点灯,也没有生火。
仁青不知发生了什麽,问,奶奶只推说是累了。
黑洞洞的穿堂风在他空荡荡的肚腹中回旋。他早早躺下,听着邻旁人家杀猪宰羊的热闹,枕着剁菜板的声响入睡,梦里也在偷偷地吞口水。
第二天,日头照常升起。
仁青起了大早,惊讶地发现自家竈台上烟雾缭绕。奶奶穿上干净的衣裳,竟然在和面。
“仁青,醒啦。”
老人没事一般,嘱咐着,“脸洗吧干净了,咱晚上吃饺子,过个好年。”
仁青怔住,尽管觉得不对,却不愿去拆穿。饺子,吃饺子总是好事情。
大葱羊肉馅的,说是村长早上给送来的。红白鲜肉调上香油,肉香扑鼻。他当时就忍不住了,偷着抠了一小块生肉咽下去,油乎乎的,很快就拉了肚子——太久没吃到大油水,肠胃早不习惯了。
冬天日短,很快便到了黄昏。天色黯下来,村里响起霹雳吧啦的爆竹,跳跃着五彩的闪亮,是人间的星。
奶奶关上门,端上两碗热腾腾的饺子。
仁青吞着口水,夹起一个就要往嘴里炫,发现奶奶停着筷,不吃。
他把头一个搛给奶奶,“奶奶,你吃。”
奶奶笑,“你先吃,你吃好了,奶奶再吃。”
仁青还是犹豫,可饺子确实香,热乎乎的引逗着他。
“快吃吧,”奶奶摸着他的脸,“你吃饱了快睡下。”
仁青点头,饺子举到嘴边,外头却有谁咚咚敲门。
奶奶脸色变了,装听不见。
可咚咚敲门声不停,她没法,只得去开门。
门外是小山,衣裳破破烂烂,瘦得皮包骨头。爷爷下葬後,他说去外头找他爸,一连消失了几个月,看这副落魄模样,应该是没找到。
“小山,来!”仁青惊喜地拍拍凳子,“来得正巧,快一块儿坐下吃饺子!”
小山眼睛亮了一下,迈进来的腿又退出去,偷偷打量奶奶。
往常奶奶总是热情招呼,可今天一反常态,绷着脸,两颊皮肉微微的颤。
“奶奶,过年好……”小山声里带着泪,试探里掺了乞求。
奶奶叹口气,“小山啊,回家去吧。”
小山怔住,视线扫过饺子,热气蒸腾。他犹豫着,最终还是退了出去,小脏手抹着泪。
仁青不明白,以前家里也穷,可无论多难奶奶对小山也是大方的,吃什麽都会让他送去一碗。她常说,多顾着点他,小山可怜,就当是自己弟弟,咱家再怎麽不宽裕,小山也是自己家孩子,不缺他那一口。
小山停住,又一次转过身,“奶奶,我饿——”
顾不得体面,他的嚎啕被鞭炮声炸得稀碎。
“我找不到我爸了……爷爷也没了,我没家回去了……”
奶奶身子颤,嘴唇蠕动,像是要艰难地吐出什麽。
“走,”她忽然发了狠,“你走!”
仁青懵,见奶奶抓起扫帚,朝外抽打,赶人。
“听见没有,走!回你自己家去!”
小山哭着跑走了,消失在明灭烟花间。
仁青再吃不下去,端着饺子,也跟着跑了出去。他听见奶奶在他身後呼喊,拖着哭腔,他忍住没理,只大步去追小山。
饺子端在前胸,一路跑得小心,不敢颠。终于,在疯枣树的树根底下,他找到力竭的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