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雅安戴好口罩和手套,离得很近,仁青能闻到她身上雪花膏的味道。也许是为了转移注意力,林雅安一面清创,一面跟他聊天。
但仁青不知道这些,对于她的问话,他考试般逐字逐句认认真真地思考,精准回答。
“妈妈呢?”
“走了。”
“走去哪里了啊?”
对啊,妈妈走去哪里了啊?仁青愣住。
这些年他也一直问自己这个问题,妈妈到底去了哪里。
跟小山一样,母亲都是在他们四岁那年,干干净净地走出了他们的童年。
小山的母亲是换上花衣裳,隐入临镇大集密密麻麻的人群里不见,而他的父母则是一起骑着摩托车,消失在土路尽头。
原本也是衆人艳羡的一家人,是远近闻名的模范夫妻。仁青的娘活泼爱笑,爹话少,但看见妻子笑,他也会跟着笑,浑身的气力都用在打工挣钱,夫妻俩从来没红过脸。
“娘想买台电视机,爹二话不说开着摩托载她去——”
仁青对娘最後的印象就是蒙在白雾中的一张笑脸,美得仙女一样。
“摩托车翻进沟里了,他俩都甩出去了,後来爹再回来,就变了个人。”
泪自己滴下来,不止是因为疼。
“娘,再没回来。”
半空一道影子飞来,仁青习惯性地躲避,这是多年来挨揍的经验。
没想到,这次落下的是只温暖的手,轻柔拭去他腮边的泪。
“以後再想妈妈了,就来阿姨这里。”
林雅安将哭泣的男孩拢在怀里,轻拍他的背。
仁青在陌生的怀抱里感受着妈妈的味道,嚎啕大哭。
他闭着眼,自己也不知道为什麽,不顾及面子的哭诉,这些年的辛苦与想念,委屈与不甘,他死死拽着林雅安的衣角,像是怕再一次失去母亲。
待他抽噎着停止时,林雅安柔声告诉他,世上所有的妈妈都心有灵犀,不用见面就知道彼此在想什麽。
“以後你有什麽想跟妈妈说的话,就来告诉阿姨,你妈妈想对你说的呢,阿姨也会传达给你。我做你们之间的信差好不好?”
仁青不是小孩子了,他知道她在骗他,可是眼下,他迫切需要一个这般温柔的谎言。
林雅安轻轻勾住他的手,这对夫妻都很爱跟人拉鈎。
“只要你需要,阿姨一直都在,好吗?”
……
她果然没有食言。
她做到了,连尸骨都停在老庙村,血渗进老庙村的泥地。
那个血色黄昏,行凶的李友生被抓个现行,人们先是在麦田里发现了林广良的尸体,紧接着,马老七冲进来,跪跌在地,爬向警察,嘴里喊着死人,有死人——
于是警察在卫生室最里面的床上,发现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女尸,白大褂染成绯红。
林雅安死了,仁青记得清楚。
下葬那日,他还去了,他眼睁睁看着送葬的人群扛着棺材穿过旷野,的的确确是两个墓xue,就连林广良身旁的墓碑上也明明写着林广良之妻。
可如今蛇哥又说她没死。
仁青想不通,如果林雅安没死,那当年他看着下葬的那个,到底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