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二手之家
“我一直把她当成小山。呃,小山是我以前的朋友,我对不起他。”里间的阿阮怀抱婴孩斜倚在门上,听见李仁青这句话,轻叹一声,倦怠地闭上了眼。她知道他後头要讲的故事,那是他们曾共享过的一段人生。九岁那年,失去所有家人的小仁青跪遍了整个村子,终于凑齐了奶奶下葬的钱。打那之後,他自老庙村彻底消失了。他在这世上已无依靠,再无家乡,流浪何方都是一样的。他决定到外头去,他要独自闯荡世界。然而,他小看了人间。兜兜转转,四处碰壁,没人要他。法治社会,谁又会收留一个只懂吃饭不会做工的小孩呢?破衣烂衫的李仁青在城市的公园里游魂般晃荡,偶尔也会有好心肠的大人上前问询,他躲闪丶逃避,路上碰见警局更是远远的绕开。最险的一次,是被居委会的阿姨追着跑了三四条胡同,情急之下他钻进男厕,好不容易才给甩掉。心底知道,大人们也许是为了他好,他们只想帮他回家。可李仁青不需要。这个世界已没有他的家。千禧年的春天姗姗来迟,都市的街头天寒地冻,流浪的生灵死在复苏前夜。开始孤单求生的仁青发现,原来人生比想象中更加艰难,也是直到如今他才真正懂得,当年的奶奶到底又肩负了多少。游离人间的他与猫狗成了夥伴,追随它们,钻洞丶爬墙丶寻个角落,避开风霜雨雪,乞得一夜安眠。那处墓地是他前几日发现的。光可鉴人的墓碑前不时出现鲜艳的点心,可口的烧鸡,饱满的苹果与梨,这死人的国度,成了他的天堂。第五次去的时候,狼吞虎咽的他被看坟的老头逮个正着。他拔腿要跑,老人却笑眯眯地跟他招手,让他别怕。“小孩,你来。”仁青随他去了间温暖整洁的房间,米色的石板地面更趁出他的脏污。他猜想,这可能是某个领导的办公室。老头和他都站着,等,也不知等的是谁。偷眼观瞧,只记得宽大的红木桌上列着大大小小的青瓷杯子;窗台根上,摆着三盆艳紫色的蝴蝶兰。暖气烧得足,热烘烘的,他冻僵的手指因回暖而感到微微的刺痛。仁青忍不住暗想,能在这风吹不到雨淋不湿…
“我一直把她当成小山。呃,小山是我以前的朋友,我对不起他。”
里间的阿阮怀抱婴孩斜倚在门上,听见李仁青这句话,轻叹一声,倦怠地闭上了眼。
她知道他後头要讲的故事,那是他们曾共享过的一段人生。
九岁那年,失去所有家人的小仁青跪遍了整个村子,终于凑齐了奶奶下葬的钱。打那之後,他自老庙村彻底消失了。
他在这世上已无依靠,再无家乡,流浪何方都是一样的。
他决定到外头去,他要独自闯荡世界。
然而,他小看了人间。
兜兜转转,四处碰壁,没人要他。法治社会,谁又会收留一个只懂吃饭不会做工的小孩呢?
破衣烂衫的李仁青在城市的公园里游魂般晃荡,偶尔也会有好心肠的大人上前问询,他躲闪丶逃避,路上碰见警局更是远远的绕开。最险的一次,是被居委会的阿姨追着跑了三四条胡同,情急之下他钻进男厕,好不容易才给甩掉。
心底知道,大人们也许是为了他好,他们只想帮他回家。
可李仁青不需要。这个世界已没有他的家。
千禧年的春天姗姗来迟,都市的街头天寒地冻,流浪的生灵死在复苏前夜。
开始孤单求生的仁青发现,原来人生比想象中更加艰难,也是直到如今他才真正懂得,当年的奶奶到底又肩负了多少。游离人间的他与猫狗成了夥伴,追随它们,钻洞丶爬墙丶寻个角落,避开风霜雨雪,乞得一夜安眠。
那处墓地是他前几日发现的。光可鉴人的墓碑前不时出现鲜艳的点心,可口的烧鸡,饱满的苹果与梨,这死人的国度,成了他的天堂。
第五次去的时候,狼吞虎咽的他被看坟的老头逮个正着。他拔腿要跑,老人却笑眯眯地跟他招手,让他别怕。“小孩,你来。”
仁青随他去了间温暖整洁的房间,米色的石板地面更趁出他的脏污。他猜想,这可能是某个领导的办公室。老头和他都站着,等,也不知等的是谁。
偷眼观瞧,只记得宽大的红木桌上列着大大小小的青瓷杯子;窗台根上,摆着三盆艳紫色的蝴蝶兰。暖气烧得足,热烘烘的,他冻僵的手指因回暖而感到微微的刺痛。
仁青忍不住暗想,能在这风吹不到雨淋不湿的地方等着也好,就是等一辈子也甘愿。
老人一直安慰,让他不怕,要他承认。“待会儿大大方方说你干了啥,没事。”
後来,有人进来了,穿着体面的胖男人。老人脸上堆出笑,汇报着,仁青垂头看地,发现自己运动鞋那麽脏,往後藏,羞得脸盘涨红。
“说啊,”老头推着他的肩,催促,“你自己说,是不是你吃的?”
他刚承认,一阵风刮过,是男人一巴掌扇向他头顶。
男人说这是高级墓地,他是在损坏企业形象,如果让客户看见是会出大事的。而看坟的老头因为揭发有功,挤掉了另一个老太太,成了正式工,每月另涨200块工资。
仁青哀求,求别赶他走,说他指不定哪天就死了,死在这也方便。
“想得美,我们墓地2万5一平,你个小穷鬼还想死在这?!”
男人扔来俩馒头,让他滚,死去外头。
小仁青被骂了,仍忍着泪道谢,毕竟得了干粮,未来三日便又能活下去了。
馒头吃完的那天,饿得天旋地转,他摔在小路上,干脆不起来,想着被来往的车压死也算是解脱。没由来的,他想起小山的父亲,那个四处游荡的无赖,先前在村里也总是抓人碰瓷。他笑,想着如今竟也做着一样的事情,自己瞧不起自己。
要麽讹人,要麽死,选择迫在眉睫。
仁青顾不上脸面,胃中火烧火燎,他想活下去。
不敢去大路,怕交警,怕男人,他选了条灯光稀疏的小路上仰躺着。
寂静无声,月牙在云间穿梭,时隐时现。
等了一会没人来,仁青坐起来,觉得荒诞,准备拍屁股走人时,又听见远远传来轮胎颠簸的声音,赶紧躺下,闭紧了眼。
吱——
离他还有三五步的时候,车子就停下了。
一人一车谁也不动,就这麽干巴巴地对峙着。
仁青忍不了,尴尬地起身,转脸看见开车的是个五六十岁的女人。短头发,圆盘脸,一辆锈迹斑斑的破三轮。他失望,晃悠着要走,女人却喊住他。
“是不是撞到你了?”
他诧异,怀疑自己耳朵。
见仁青不回答,女人以为他没听见,又擡高了调门。
“我说,刚才是不是压到你了?哪受伤了吗?”
仁青打量起面前这疲惫不堪的女人,猜想她可能是眼神不太好。迟疑着,点了头。
“上车。”
“我,我不去医院,你给我点钱就行,”怕她变卦,他赶忙补充,“不用多,两块钱就行,一块也成——”
“好。你先上车,到地方我给你。”
他被她拽到车上。可能是没吃饭脚步发飘,女人托住他两腋,甩手就扔进了後斗里,好大的力气。身下硌着一个个的蛇皮袋,他慌了,不会是碰上杀人抛尸的吧?
摸索着,抠出一颗颗的硬物,原来是土豆丶白菜和大米,于是心安下来,摊平四肢,枕着豆油,看天边晃动着的月牙陪着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