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吉是拿主意的那个,仁青是哑巴保镖,阿阮是乖巧的小妹妹。
在这里,他吃饱了肚子,也不挨欺负,一日日满足,话也密起来,如同寻得庇护的野猫,终于敢在日头底下眯起眼睛,烘烤肚皮。
只是有时也觉得闷。这里的日子像坐牢。
高高的院墙,紧闭的铁门,程妈妈管得也多,贴出明确的作息表,空闲时间不让他们随便出去。仁青猜想过,是不是怕他们带坏了外面的小孩?
毕竟他们是“野”的。
这里的小孩,有的没爹没妈,有的父母是服刑期的犯人,缺乏看顾,也形同孤儿。
但是後头才明白,其实程妈妈的“隔离”,反倒是为了保护他们。
在围墙之外,有些人嘲讽挖苦,喊这里“二手之家”,说他们都是被扔出来的破烂货。时常有人结伴来惹事,故意喊些难听的话,找茬打架。
“爱心之家”的孩子们不爱还手,即便是挨揍在先。因为即便打赢了,也是输:要是别的孩子受伤,他们的爸爸妈妈会找上门来讨说法,帮自家孩子出气,而他们是没有家人可以倚靠的。
好在,还有程妈妈。
程海娜就在这座小小的围城里养育他们。教他们读书识字,谦和明礼。孩子也会叛逆,撒泼的丶暴烈的丶争执之下动手的,她耐着性子,并不厌烦,一次次将他们自既定命运的轨道中拉回。
每隔一段时间,程妈妈会带着他们去城里募捐。偶尔,也会有年轻的男女过来帮忙,带着他们唱儿歌,学英文,做游戏,赠送崭新的书包和文具,留下洋溢笑脸的照片。
一年又一年,爱心之家的孩子们有的被爸妈接走,有的逃离,有的消失了一阵子後又带着一身伤回来。
他们三人总是稳的。仁青就这麽长到了十六岁。就在他以为自己会永远待在这儿的时候,某个阴霾的午後,来了一群人,远远的,对着校舍指手画脚,不停拍照。
这片要拆迁了,学校的地要收回去,他们得走了。
可新的落脚点还没有。
程妈妈更老了,年近七十,日复一日,她骑着那辆同样衰老的三轮车四处筹钱。
她要他们放心,说不会抛下他们,等募到了钱,就接他们一起走。
可那次妈妈走了,再没回来。
恐慌滋生谣言,有说她嫌他们是累赘,自己跑了;有说她一直就是骗子,募到的钱早被她挥霍一空;後面几个穿制服的人发现了他们,说会接手,要他们放心,“一定妥善处理好,给你们一个家。”
那天晚上,仁青这些年来头一回失了眠,他再一次没了家。
三更半夜,躺在下铺辗转,睡不着,听见上头传来敲击声。
“仁青,睡了吗?”
“没。”
两条长腿,大吉蹦下来,趴在他床边。
“我想了,干等不是事,咱得主动出击。”
“今天那些人说要接手——”
“等他们把咱送进孤儿院就晚了!什麽孤儿院能收这麽多人?说不定,咱仨到时候就分开了,分开你懂吗?再见不着了,跟死了没两样。”
无论是分开,还是死,都让仁青心里一颤。
“那,那怎麽办?”
大吉的眼睛滴溜溜转。
那一晚,他俩带着阿阮踩着月色翻出了院墙,奔向外面的世界。
花花世界,失了约束,三人开啓连续半个多月的狂欢,日日都是嘉年华。他们买以前程妈妈不让买的零嘴,看录像带,上网吧打游戏……
先前攒下的钱很快花光了,之後要怎麽活下去?
阿阮有了男朋友,是个时髦的大人,穿皮夹克,还有辆摩托车。
他说会养她,而她一直也想有个自己的家。
她跨上摩托车,跟着走了——
……
“就剩下我和大吉,那两年,我俩坑蒙拐骗,穷疯了的时候,也偷过东西。我以为我的人生会一路这麽烂下去,直到——”
里间屋子的门猛然打开,止住仁青後头的话。
“还在讲你那老掉牙的破故事呢?”
阿阮出来,对着镜子涂口红,用食指晕开唇峰上的艳色。
她披散开头发,重新化了妆,妩媚妖娆,腕上的香水味撩拨着花脸小夥。
“大晚上的你又去哪儿?”仁青不满。
“你把我带出来的,你又不对我负责。我还能怎麽办?总得给自己找条生路去吧?”
她笑着,轻搡他,眼神却哀怨。玩笑话里掺着认真。
“李仁青,既然你不行,那我就出去,另寻个靠得住的男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