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想到你能来,菜还合口味吗?”仁青问。没敢告诉她这桌菜出自砸她诊所的蛇哥,怕她脾气上来也砸他饭店。
“不错,很好吃。”
尬聊。两人视线交汇,又各自错开。
“你挺厉害的,都开饭店,当老板了。”
“我这算什麽,还是你更厉害,高材生。毕业就是大医生,能治病救人,不像我,天天蹲在厨房里头刷碗——”
“我不想当医生。”
这些年从未跟任何人袒露过的秘密不知此时怎麽就脱口而出。
“但我妈是医生,她希望我也干这行。这些年,她不容易,我不想,不想让她失望……”
话题滑进过往,稚野赶忙调转船头。眼下二人互猜哑谜,关系暧昧不明,也唯有隔着谎言,才能坦坦荡荡地捧出颗真心。
“你呢?李青山,你理想是什麽?”
她刻意点他假名,提醒彼此,只是出戏。
“我想干的这辈子没门了,”仁青挠挠头,笑得惨淡,“下辈子吧。”
“下辈子想做什麽?”
“做个鸟。”
“别骂人!”
“没骂人,”他张皇解释,“真想当只鸟。”
仰脖,头顶纵横密织着黑色电线,他凝视,妄图通过夜空的残片寻求一个答案。
“高兴了就落地啄两口食,不高兴了,就飞走。一走不回头。”
不敢收回视线,他只敢隔着宇宙问她。
“你呢?”
“差不多吧。”稚野同样远眺,两边的楼挨得近,苍穹望上去只有逼仄的一条线,几点可怜的疏星。
“其实我打小就想开飞机,想当机长。跑到云彩上头去,沐浴着太阳和月亮的辉光,自由自在,就好像这世上再没什麽能阻拦我……不过,这辈子也没戏了。”
“你现在也可以——”
稚野摇头,“这辈子我是不能为自己活了,欠太多债。”
“钱的事你放心,我已经——”
“不只是钱,还有人情债。”她擡眼,忽然被他的目光刺中。
仁青眼底有某种期待和鼓励,稚野被这目光激荡,差一点就要和盘托出。一瞬之间,秘密有了重量,变得炽热滚烫,在她嘴边来回翻涌弹跳,逼着她吐露。
脑海中有个声音在催促:说出来,说出来,只要你开口,你们就能回到过去,只要说出来,你们就能——
门开了,一束刺目白光打在脸上,惊扰她陆离的梦。
“爸爸!”
朵朵蹒跚着迈下台阶,最後一阶径直蹦下来,一把搂住仁青的腿。
“妈妈让我出来找你,问你怎麽不回去?”
爸爸?
稚野两颊的红飞速褪去,“你孩子?”
仁青垂手抚过孩子头顶,欲言又止。
“大冷天的怎麽都在外头说话?”
年轻的女人也跟着出来了,自然地走到仁青身边,一副老板娘的派头。她顺着他的眼看向稚野,笑中带着试探。
“这谁啊?”
稚野懂了。是自己想太多,十二年了,他早就放下老庙村的一切朝前走了,只有她还留在原地,困在记忆中刻舟求剑。
她把那一摞钱递回去,公事公办。
“饭钱,你拿着。”
“不用,说好了请你。”
“别,你拿着——”
“这也太多了,用不了。”
两人推让着,说得不只是钱,女人的目光在二人手背上停留,稚野知趣地收回手。
“也好,这顿饭就当是抵你先前的医疗费了。”
她笑笑,心里黯然跟曾经的情谊做着诀别。
“咱俩,两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