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愿想,她们的人生自投胎那刻已然分野。
“你妈妈也是医生?”
“唔,她比我厉害得多,她救过很多人。”
提起母亲,眼前的女孩眉飞色舞,不像她,轻视母亲,偏又走了母亲的老路。
一股不知名的怨恨升起,阿阮挺起胸脯。
“也就是没人教我,”努努嘴,乜了眼纱布和药瓶,“要是有人教,我做得不一定没你好。别看我现在这样,其实我很聪明的,小时候大家都夸我,认字也早——”
稚野不懂,不明白为什麽忽然间她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在揣度人心上,她到底还是生手。
阿阮越讲越急,“我们,我们俩都在做妈妈教我们的事,”说着说着,又涌上股强烈的自我厌弃,“只不过你妈教你做医生,我妈教我靠男人哈哈哈——”
她干笑,一声比一声高,可稚野不搭话,只低着头剪纱布。
“你爸呢?什麽样?”阿阮转了话题,她男人见得多,自信比得过。
“我爸……”手上的剪子一抖,稚野将纱布绞歪,“以前,我觉得他是天底下最好的男的,现在,现在我也不知该怎麽说了。感觉自己好像根本不认识他一样。”
一瞬间,阿阮又不忍求胜了。
她是个拧巴的人,但底色终究是善良,虚张声势也只是怕被人瞧不起。
“对不起哦,你好心来帮我看病,我还老说些让你不舒服的话。”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赶紧掏出自己的过去来比惨。
这是她唯一知晓的安慰手段。
“我比你好不到哪里去。从小没见过我爸,人家不都说小时候越缺什麽,长大了越被什麽吸引嘛,我一直以来的梦想就是有个自己的家,希望能有个人关心我,在意我,保护我,给我很多很多的爱,然後生好多好多小孩——”
她红了脸,歪着脑袋看稚野。
“你别笑我,我是真的很喜欢小孩子。他们干净,单纯,看着你的时候,你会觉得他们满心满眼都是你。我谈过好多男朋友,就是想给我的小孩们找个好爸爸。”
说到这里,她迟疑,假意去剔指甲。
“可我分不清什麽是爱,什麽是欲望。没人教我。最开始,那些男的口口声声说爱我,要养我一辈子,但到最後,坑我害我的也是他们。分手时一个个都翻了脸,说我倒贴,骂我贱,不自重,根本不懂怎麽爱人。但是,但是正常的爱到底什麽样,没人教我啊……”
她喃喃,无意识地又重复了一遍。
“我从小就没见过,怎麽可能知道。”
猛然间,打了个冷颤,阿阮本能地将眼泪憋回去。落下来就是输。
烟花之地,泪水只能是拿捏人的工具,身边都是豺狼虎豹,弱肉强食,她绝不肯轻易展示伤口。这些年,她用青春换来的钱财全部挥霍,买最新的衣裳,买闪耀的首饰,用最昂贵的化妆品,她要永远招摇,永远时髦,层层包裹,不让任何人看见她的脆弱。
她要骗自己她有的选,一遍遍洗脑,她是心甘情愿。
“其实,也没人逼我,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谁让我天生懒,天生贪——”
没人天生是自愿往下走的,跌倒了,总要找个理由安慰自己,这样心里才舒坦。
“说到底,我就是虚荣,就想不劳而获吃香喝辣——”
“放过自己。”
稚野声音很轻,以至于第一遍阿阮没听清。
“他们欺负你,是因为他们混蛋,你不能帮着坏人一块折磨自己。那些话,不要听,不要信,有些人贬低你只是为了心安理得的占你便宜,别上当。”
稚野看向床上的两个孩子,干净的衣裳,面颊饱满柔软,没有任何疤痕与皴裂。
“我不知道你经历过什麽,但是你很厉害。你看,你把两个小孩照顾得那麽好,对他们来说,你就是靠山。外头多少人为了自己享乐对孩子不管不顾,还有些拿小孩泄愤的。可是你没有,再苦再难,你始终带着他俩,没让他们受一点委屈。你很厉害。”
稚野擡头看她,眼神中没有轻视,没有调侃。
“从山脚爬到山顶的人很厉害,从深坑爬到平地的人也很厉害。如果我处在你的位置,做得不一定有你好。”
先前逃学那次,林雅安教育过她,说从前大家穷困的时日里,家族中第一个被舍弃的往往是女孩,而牺牲的头一件事就是读书。为了生计,年纪轻轻辍了学,可没文凭就找不到好工作,没好工作就挣不到钱,挣不到钱日子过得就难,就苦,就憋屈,就进一步被家人瞧不上,一世一世,死循环。
“他们怨女的不挣钱,可也不想想,女的为什麽挣不到钱?”
林雅安要她珍惜上学的机会,那是很多女孩求而不得的出路。
“还有,今後遇到受苦的女人,不要嘲笑,不要傲慢,人家不一定没你聪明。她们只是没那麽幸运,没生在一个能全力托举她们的家庭。”
此时此刻,林雅安的话在稚野耳边回响。她蹲在阿阮面前,擡手擦去她眼角的泪。
“你总在说别人优点,你都不夸自己的。那我来说,你漂亮,温柔,机灵,人也善良,好相处——”
阿阮愣住,发现摘去口罩,对面女孩有张英气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