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仁青脸色不善,又蹲下来,语气也跟着矮了几分。
“我就是觉得,先干段日子,挣挣快钱,等钱赚够了再回来,也行。”
“我有个兄弟,大吉,还记得他吗?”
“嗯。”
“阿阮走後,我俩就开始混日子。向下的路是没挡头的,慢慢的,骗成了偷,偷变成抢。他在街边抢人家包,结果失手杀了人,逃了。打那之後,我再没见过他。”
仁青伸手要了一根,没抽,拿在手上来回转着玩。
“有些错不能犯,有些事做不得,踏错一步,再回不了头。”
花脸耷拉着脑袋,捏着烟头不住地划拉地面。
“可是哥,像我这种人,打出生就抓着一手烂牌,拿什麽翻身?我不想让人瞧不起——”
“都一样,我也是握着一把3活到现在。对家都出到大小王了,我还在这摸3。”仁青笑笑,“蛇哥也好不到哪里去,感觉咱这个饭店风水不太对,净招些苦瓜。”
花脸也笑,露出孩子样的稚气。仁青忽然发现他脸上的纹身退了痂,隐隐露出原本的模样。五官周正,年纪确实不大。
“不是比惨,但我出身确实比你好不到哪里去。命一次次把我往邪道上引,可我犟,偏要做个好人。
“记着,命在天,运在人。不管老天爷给咱扔到什麽事前头,咱永远有的选,至少可以选择干,还是不干。只要人还活着,就不算输,就有翻盘的机会。”
“我还是心疼那五万——”
“哪有免费馅饼,世上好东西都是明码标价的,他给的那些钱,要用这去换。”
仁青拍拍自己胸口。
“咱的良心很贵,咱不换。”
他坐在台阶上,仰头望向天边的馀晖,褐色鸟群正盘旋着归巢。
“当小老板有什麽不好?几点开门,几点关门,都是自己说了算,多舒坦。给个县长我都不换。”
“人家县长也不跟你换。”
仁青笑着搡他一把,“诶,你到底叫什麽?总不能一天天花脸花脸的叫。”
小夥摇头,“真不知道。”
自他记事起便辗转人间,被各家各户踢皮球。
“那先前他们怎麽叫你?”
“野种,杂碎,狗日的——”
仁青截住他的话,“跟我姓李吧。朵朵也姓李,叫一个姓,就是一家人了。”
他搭住他的肩。
“我爹是友字辈,到我这排到仁字辈,那你叫,李仁红?诶,李仁黄怎麽样?”
里间传来蛇哥的咆哮,“人黄那是屎!求恁俩看点书吧!”
花脸小夥也跟仁青一样呲出大牙笑,拧身看向走过来的蛇哥。
“诶,既然你那麽喜欢眼镜王蛇,当初为啥叫蛇哥,不叫王哥?”
蛇哥制止仁青再玩那根烟,抢过来衔在嘴上,“你叫李仁丹吧,这名字避暑。李仁中也行,听上去就很中。”
“蛇哥,要不我跟你姓吧,你的姓好听。”
仁青急了,“你还嫌我?”
小夥躲在蛇哥後头,皱着鼻子乐,“李哥李哥的,喊起来真的不拉风,就很像老实人。”
蛇哥也帮腔,“是吧,我也觉得老李这个称呼,听上去至少48岁了。”
仁青张着嘴想反驳,可一时间又上不来什麽话。
门前旋过一股风,并不寒,柔软湿润,浸着泥土的腥气。
也许,冬天真的要过去了。
李仁青起身,拍拍屁股後头的土,望着小夥。
“诶,别再说自己无家可归了。”
他敲了敲饭店大门。
“往後,这就是你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