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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入局(第2页)

仁青脑袋刚沾到枕头,觉出蛇哥的表情有几分不自然,又坐起来朝外看。

只见保安驱赶着几个混混,他们抱着花圈,扯着横幅,笑嘻嘻地朝四面展示,嘴里吹着哨,嚎着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老赖就该死。

仁青认出来,是曾跟他一起去稚野家讨债的那几个人。

“这不是你手下吗?”

蛇哥苦笑,“以前是。现在我是你手下。”

“他们来这儿干嘛?”话音未落,自己先串了起来,他跟老厅的约定姓宋的不认,这些人肯定是追过来讨稚野的账。

李仁青被子一掀,蹦下来,在蛇哥一叠声的诶诶诶中跑到大厅。

混混被保安赶到门外,乘着面包车扬长而去,仁青追不上,只捡起方才推搡中从花圈上掉落的字条,看着看着,攥成一团。

跑,等不及电梯,他沿着消防通道往楼梯上奔。

先前他来过这儿,依稀记得林雅安的病房。

此刻正是破晓时分,周遭安静,一整屋的人都在闭目静休。顾不得礼貌,他冒冒失失地推门进去,同病房的惊慌不已,被子拉上去,咂嘴的,翻身的,上下扫视的。

仁青的视线落在临窗的那张病床上,久久不敢认。

那是他在人间的另一个妈妈,林雅安。

他仍记得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她迎着晨光,一柄塑料梳理顺着蓬松的长发,一张光洁红润的鹅蛋脸,笑容和煦。而眼前,却是分不清男女的一具身,僵直地飘在死夜里。焦黄干瘪,眼窝深陷,两眉间深深的川字纹,好像睡梦中都在承受苦痛。

仁青站在床前,眼发热。过往历经的死亡都是突如其来,这是他头一回目睹漫长的殒身。

眼睁睁看着亲近的人被病痛一点点蚕食,先是吃掉美貌,变得晦暗干瘪。接着啃食掉好性情,在折磨中变得烦躁易怒丶歇斯底里。最终是灵魂,不再回应亲人的呼唤与眼泪,越来越久地闭着眼,像是预习着最终的长眠。

他忍着泪,转身朝外走。

“是…仁青吗?”

浅灰色的傍晚,淅淅沥沥的雨打湿台阶,仁民饭店门可罗雀。

“手。”

李仁青窝坐在桌子边上,两眼空洞。

“手擡起来,该上药了。”

阿阮又说了一遍。她一手捏着说明书,一面擎着沾药膏的棉签。烫伤的地方,遵医嘱,得一天涂两次软膏。

李仁青正愣神呢,手机忽然震动,来了条信息。他慌张翻过来查看,发现是广告,又烦躁地丢回桌上。

一夜一天过去了,稚野还是没消息,就这麽平白无故地消失。

花脸躲在柜台後头跟蛇哥嘀咕,“咱饭店怎麽办?还干吗?”

“嘘,”蛇哥看着仁青背影,压下声,“回头再说。”

明明只过去一天,李仁青身处的世界却完全倒转。

不知是谁放出的消息,讲附近出了连环杀人案,凶手没有抓住,仍在流窜作案,而仁青父亲是疯子的消息又不胫而走,房东找上门来,闹着毁约,逼他後天之前搬走,不然就报警处理。

“别上火,”阿阮安抚着,“我还能挣点,小饭桌那边最近生意不错,等我问问丁阿姨能不能提前给支一个月工资,咱又能撑一阵子。回头我也打听打听,看他们需不需要门卫啊,保安什麽的,你们仨——”

话说到这,她瞥见蛇哥和花脸两人的形象,心底也明白这条路算是走不通了,便不再往下讲,只把饭盒推给仁青。

“先吃点,垫一垫。”

可是李仁青哪里吃的下去。

他擡头望向门外,看玉兰枝丫在风中摇摆,花苞落了一地。今日气温骤降,天气预报说是倒春寒,从清晨起就剪不断的蒙蒙灰雨。

没由来地恨,如果这场雨早点落下来,就不会有後来的一切。

“怎麽会着火呢?”小花脸朝蛇哥念叨。

“说是设施老旧,电线乱搭——”蛇哥含糊着。

“要不,报警吧?”阿阮推推仁青,“这麽干等也不是个事。”

报警?

不,这事报警也说不清,他没有证据。

火灾,逼债,房东反口,再愚钝的人也明白过来,一连串的灾祸并不是巧合,是设的局,就是要他走投无路。

“确实,干等也不是事。”仁青声音沙哑,“得做点什麽。”

做点什麽?

脑海中一个声音回荡,他知道,如今只有一条路可走。

邻家窗外的郁金香最终没有发芽,腐烂的种球被剜出来,丢弃在垃圾箱。萎缩,糜烂,总是如此,皆是如此,像葬在地底的猫尸,像他对平凡人生的渴望。

他以为自己心比天高,殊不知命定的结局早在末路的尽头等他。

那就去吧。

李仁青站起身来。

“蛇哥,帮我带个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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