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仁青总是挡在他前头的那一个。他对他一直是保护,他说他是哥哥,他抗揍,就算同样摔进泥坑,仁青也总是先帮他擦拭干净,不会让他受一点委屈。
认识了小二十年,这是李仁青第一次对他动手。
“我警告你,别提我奶奶,我什麽样子,不关你的事。”仁青俯身攥住何川衣领,“还有,下次再胡说八道,我真动手。我才不管你是不是警察——”
脸挨脸,何川敏锐地捕捉到旧友变了气息,如今眼底满是戾气。
“你以前不这样……”
李仁青皱眉。
“我小时候倒是也想当警察,可我配吗?”
他上下打量,嘴角浮起不屑。
“你知道咱俩差距在哪儿吗?”
他戳着何川肩膀,一下比一下使劲。
“投胎。打投胎的那一刻起,人的命就定了。所以你别再居高临下地跟我讲那些狗屁大道理,要是调个个儿,你不一定混得比我强。”
他直起身来,冷笑。
“我没你那麽好命,有个好爹。”
转身离开,徒留何川一人僵在原地,周遭是滚动的橙子,将死的,坠落的群星。
何川一面捡,一面回味着仁青方才的话。
好爹?
停住,捏紧橙子。
“我有个好爹?”
指甲抠进橙皮,何川嘲讽地笑出声来。
“这倒是头一回听说。”
在他粘稠的回忆里,爹这个字是和屈辱连在一起的。
如果说李仁青的疯爹会招致外部的羞辱,那于他而言,父亲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灾祸。
十里八乡的,谁不知道山癞子呢?
在成为何川之前,他还有另一名字,山百桃。
他不喜欢这个名字。
因为总是引来戏弄。本就长得清秀,说话慢,在村小里跟同龄的男孩格格不入。班上早熟些的孩子常用他开涮,扭捏作态,捏鼻夹嗓,小桃小桃地怪叫,说他是假大嫚,名字像姑娘……
“你的好。”小山坐在自行车後头嘟哝,“李仁青,一听就是男的。”
风呼呼吹,自行车过坎,小仁青颠了个大屁股蹲。
“我以前也不叫这个。我叫——”
他扭过头。
“李仁琼,王字旁那个。结果我爹没说清楚,人报户口的听错了,也就写成李仁青了。”
“那山百桃怎麽听不错!”小山急了,“叫柏涛也行啊,松柏的柏,海涛的涛,这念出来多有男子汉气概啊。”
仁青嘿嘿乐,“不就个名字嘛。你先这麽叫着,兴许长大以後,你还能改名呢。”
没想到,一语成谶。
百桃的名字是小山爷爷取的,说寓意好。
“等啥时候推开门,咱满山遍野都结出大桃子的时候,咱家日子就好起来了。”那得什麽时候啊?小山在炕上翻来覆去地想。
民间的故事里总是赞扬勤劳与质朴,愚公移山,精卫填海,因而不忙的时候,小山就跟着爷爷去山上的果园劳作。
然而不知是地贫,还是化肥不对,虫比桃多。零散结出来的果子也多半瘦弱干瘪,往往没等到长成就落了地。
像他一样。
其实爷爷也不会种桃。果园是大爷包下来的,先前都是他在打理,可是後头大爷生病死了。小山他爹又指不上。天旱的时候,水源有限,抢不过。有时别人家都上机器了,爷爷还在用最原始的方式,一桶一桶往山上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