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怎麽办啊,怎麽办……”云妈妈突然发了疯似的一直拨打云爸爸的电话,却始终只有一道冰冷机械的女声回应她。
“我们先去吧,具体情况要看那边医生的说法,开颅还是穿刺,希望有个好消息吧。”
云依斐重重地叹息,强撑着精神给大伯母回了电话。然後只有等待,等待命运的裁决。
窗外雨声淅沥,玻璃上的水珠被一层一层覆盖,汽车的红色尾灯和街边的路灯一齐倒影在车窗上,朦胧又梦幻,云依斐突然希望这一切都是梦,如果是梦就好了。
焦灼又无力的等待漫及整个车厢,云依斐始终握着母亲的手,给予她力量,也希冀能摄取一些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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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一个城市辗转到另一个城市,抵达榕城第一人民医院的时候,夜色已经如同一团化不开的浓墨一般。
大伯焦急地在手术室前来回踱步,医生术前谈话交代的风险太大,不是瘫痪就是长期昏迷,更甚是死亡。可除了手术,别无他法。他的手现在还在不自主地颤抖。堂哥和堂姐坐在蓝色塑料凳上,一个不停地搓手,一个无神地发呆。大伯母抱着奶奶,哭声此起彼伏,一人停一人起。云妈妈见状忍不住留下了眼泪,和她们一起抽泣。
云依斐身为家中唯一一个医生,此刻顾不得伤心,她抹去眼角的泪水,拉住原地打转像是无头苍蝇一样的大伯,她吞咽了几下,语声带着浓浓的鼻音,“大伯,现在是什麽情况?”
“有有啊,医生说什麽穿刺不了,只能开颅,但开颅会死,不开颅也会死,我签字了,我不知道该怎麽办,我签字了……”他双手抱着头,情绪突然崩溃,如同泻堤的洪水一般,推搡着云依斐,“我签字了,爸不会有事的对吧?你告诉我,爸是不是会没事?”
云依斐一个踉跄,原本就无力的下肢承受不住一丁点的冲击,跌落在地面上,臀部的钝痛牵扯着心脏,心脏像是被五指山压着,闷塞窒息,呼吸也不畅快。她的鼻头泛起一阵酸涩,眼泪一颗一颗砸在地面上。
终于云爸爸风尘仆仆地推着行李箱赶来,将女儿从地上扶起,背上挨了几个结实的巴掌。
堂哥箭步冲到他的身边,紧紧着箍着他爸的身体,“爸,冷静一点,爷爷肯定不希望看到我们这样。”
“老头子知道个屁!让他不要喝酒不要喝酒,非说药酒不是酒,让他吃高血压药,他嘴上说会吃会吃,隔几天去看药一颗没少,他就是故意的,”大伯破口大骂,挣脱着走到一边,手指着“手术中”的指示牌,“他就是故意不让我们好过,他就是故意的……”
没有人阻止他的发泄,大伯骂着骂着又哀嚎痛哭,最後无力地跌坐在凳子上,双手垂在身前,头埋在腿间,没了声响,只剩下不停起伏的肩胛骨和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对于生命的未知,等待往往最为痛苦。压抑的气氛在整个家属等候区蔓延,没了泪水,悲伤也就没了倾泻的出口,沉默比哀嚎更让人难受。
手术很漫长,天际泛出一抹亮光,夜色逐渐被驱逐,指示牌上的灯终于熄灭。
医生走出手术室,带来了一个勉强能称为好消息的消息,手术完成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只有云依斐。
她的眉头还是蹙在一起,只有她知道,手术是爷爷经历的第一道关卡。她不忍打碎他们的期望,因此选择沉默。
但是主刀医生会说,他的手掌轻轻下压,声音波澜不惊,像是看淡了生死,“虽然手术完成了,但是患者并没有脱离生命危险,手术後可能会因为脑干功能衰竭抑制呼吸中枢,也有可能会再出血或者脑疝,还有肺炎或者多脏器衰竭等多重难关。”说到这里,他终是无奈地摇头,“你们还是要做好准备。”
做好什麽准备?
他们的话来不及问出口,主刀医生消失在缓缓关闭的移门内。
于是奶奶只好求助地看着云依斐,她握着她的手臂,或者说用捏更加合适,指甲嵌入了她的肌肤,软肉从指缝中漏出,像是树皮一样苍老又粗糙的掌心,却有着无尽的力量。她看着云依斐,唉声问道:“有有,医生是什麽意思?不是手术成功了吗?为什麽还会死?”
他们都围着她,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炯炯的眼神下是无尽的苍凉与绝望。云依斐垂下眼眸,呐呐地说:“医生说得只是可能,百分之五十成功率的手术爷爷都挺过来了,接下去的那些可能,爷爷都会挺过来的。”
“好,好……”
好吗?
一点都不好。
云依斐知道脑干出血的症状,剧烈的头痛,喷射样的呕吐,异常的呼吸与心跳,每一样都不好受。手术後最好的结果就是长期昏迷,可是呼吸机的维持,没有质量的生存,对爷爷和他们来说,都是一场看不到终点的漫漫跋涉。
她不知道,正确的选择是什麽,或者在亲情面前,选择有所谓的正确与否吗?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她的眼眸,她和爷爷的亲情似乎永远停留在了昨夜,如墨一般,看不到光明的夜晚。
这一刻,她的脑海浮现出席承宇的身影,无关风花雪月的浪漫,而是世事无常的感叹。她拿出手机,忽然想起事发之前他给她发了信息。
他问:安全到家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