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触目惊心:祭祀之后,所求应验者,十不足一二。
神即使能偶尔回应,这也是不对的。
她自己练射箭,十次里也能有一次正中靶心。
那不是她箭术有进步,是乱射中的。
想来祭祀和卜骨也是同理,那不是神明的回应,也是乱射中的。
这个念头一旦生根,便如藤蔓般疯狂滋长。
她持续验证,竟渐渐能推算出哪几次祭祀“可能”灵验。
这能力曾让桑对她青眼有加,宠爱一时。
可若这真是神明的回应,那她这个能“预测”神明旨意的人,又算什么?
岂不是僭越了神明本身?
十九心中嗤笑,她冷眼旁观一场又一场血腥的仪式,看着一批又一批鲜活的生命在无意义的折磨中死去。
她救不了任何人,也改变不了什么。
反而因那点无法彻底泯灭的“仁慈”,被桑斥为懦弱,一步步沦落弟子队伍里的最末流。
即使那些后来的,比她小上许多的弟子也排名比她靠前。
十九浑浑噩噩地活着,她被分配看管别人不愿去的牲房。
她只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让那些注定走向祭坛的灵魂,在最后的时光里少受些苦楚。
那些人牲祭祀,在十九看来,最大的意义只是威慑,而已。
是商王在威慑他的臣民,在威慑周边动乱的小国和部落。
人牲祭祀,不过是一个商王用于统治的血腥工具而已。
这天下只有她十九一个人聪明,能看透这些?
其他人未必不知。
可知不知道又有什么意义呢?
心不够硬,知道太多只是徒增痛苦罢了。
在她心底深处,若真有神明,祂就该降下雷霆之怒,告诉那些祭祀者:生于阳光下的同类,不该被无端折磨!
那些撕心裂肺的呼号,她早已听够了!
若有存在以啖食人牲为乐,那绝非庇佑一方的神明,只能是祸乱人间的邪祟!
然而今天,经历了无数次祭祀的十九,第一次目睹了如此诡谲的局面!连续十几次,卜骨竟都明确拒绝了桑和未明的献祭!
按她自己总结的方法来算,这绝对也是不正常的,除非有人刻意对卜骨做过手脚。
但那也不可能!
桑和未明接连折戟。
妇妹的威严如寒霜笼罩高台。
作为桑的弟子,十九的性命已如风中残烛。
奇异的是,她并不恐惧,反而感到一种久违的、近乎战栗的兴奋!
这兴奋让她一时忘形,没有掩藏住自己,在那个高挑的人牲踉跄欲倒时,下意识地伸手扶了一把。
是神明吗?
是真正的神明吗?
是这片土地上的神明终于听够了祂的子民痛呼,前来整治那些双手鲜血淋淋的贞人了吗?
此刻,十九心不在焉地在选好的骨片上刻下祭品:“羊牢五十”。刻刀划过骨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偏在这时,未明那令人厌烦的声音又响起:“仅有羊牢,神明如何享用?需献上烹煮的姬人才是!”字字句句,如同毒蛇吐信。
十九猛地捏紧刻刀,指节发白,她抬眼望向妇妹,嘴唇微动,想要拒绝。
然而,妇妹只略一颔首:“许!”冰冷的目光扫过台下,最终落在那位高挑的女子身上。卫兵立刻粗暴地将那女子推搡到最前方。
十九的心沉了下去。她垂下眼,不再言语,只在甲骨上又添了三个字:“沉一姬”。
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