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清是罚自己心软没杀了他,还是罚自己不忠不孝,对不住枉死那些人。
她突然有一个念头,或许比他更该死的,是她。
影儿垂着头低笑,听往来许多人,端盆拧帕,交代用药,忙得不可开交。
她衣衫单薄的往门框靠去,她身上染了他的血,她分不清鼻尖里血腥味是充斥在空气中的,还是落在她身上的。
她垂头看着,斑驳的血迹猩红刺目,凝固透出暗红,似那蛇的红眼一般,看的人不寒而栗。
她没再掀眸去看他,也尽可能忽略耳中听见的声音,她悄悄地,不着痕迹地往外走。
或许是翟离遇刺过于惹眼,竟是无人发现影儿的消失不见。
影儿贴着墙边走的时候,听太医说到今夜要紧,时时盯着,现人已半晕速取药来。
她心内一紧,恐他丢了命,而后逼着自己一松,若他真没挺过去,也算抵了一条命。
她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夕阳落下,换了皓月爬升。
急速跑过的几名宫女远远瞧见影儿满身是血,衣衫单薄,均是一惊。
几人加速前来,“夫人怎得这般就出来了?边儿上正好挨着配房,速速进去,奴等为夫人去衣裳鞋袜来。”
如此,身冷心凉的影儿被簇着带到了配房之中,她恍惚失神地坐在椅上,看宫女忙碌,忙着点碳,又两人忙着去为她取衣。
“别去。”
影儿冻得有些失了声音,沙哑开口,无人听清。
她眼睁睁看着她们往外跑去,她真是想提了腿离开,却被这一冷一热给驱散了力气,只能傻傻坐着,动弹不得。
宫女很快便来了,同时带来的,还有连决。
连决眼神复杂地看着影儿,他身上带血,一手握拳,一手握刀,冷冰冰开口:“夫人,换上衣裳回去吧,若爷醒了,必会想第一眼就看见夫人。”
影儿被宫女搀扶着去到屏风之后,换上衣裳,鞋袜,又被拥着坐到椅上。
银丝碳在她边上烤着,她感受到身子渐缓回温,转过脸,去看宫女抱在怀里的血衣,几人收拾完,拿着东西退下,那抹红消失在影儿眼里,她这才慢慢转眼去看连决。
连决离她不近,好似他刻意如此一般。可那裹着暗怨地视线,却是似那拉满弓的箭,一支接一支,不停地往影儿身上射。
影儿渐渐弓了身子,扭过头看地,一双细指搅在一起,始终掐着,企图用疼来回避那伤人地视线。
“他,如何?”
影儿小声呢喃,好似自言自语。
连决耳尖,听她这话,真觉口是心非,若当真在意,何苦下此狠手,那碎瓷足有一手长,二指宽,她要多用力,才能扎得那么深,深到血流如注,铜盆清水进血水出。
他真想拿刀给她,让她自己试试,插一把,会如何。
可他是亲眼见翟离对她用了是满分的心思,若隋影儿有事,翟离一定会把天地都翻过来。
连决叹了气,闭上眼,沙哑含恨地回答她:“失血过多,昏迷不醒,夫人满意吗?”
影儿顿住,嘴里默念,失血过多,昏迷不醒八个字。
她似封了穴般定在那儿,这样子看在连决眼里,也分不清她是在懊悔,还是在发呆。
连决握紧双拳,上前几步,用坚定的语调开口道:“夫人这又是何苦呢?爷为了夫人,深深压着自己的本心,就怕伤着夫人。夫人怪爷狠心,恨爷不留余地,可曾想过,爷为何会这般?爷运筹帷幄,何等孤高一个人,为了夫人忍气吞声到何种地步,夫人为何视而不见?爷在这个位置上,夫人细想想,换成别人,会有更好的结局下场吗?隋府本就是要亡的,一个本就身处朝局中的府邸,偏偏刻意远离,这不就是活靶子吗?隋府一家都没心机,最适合被当作踏脚石。夫人却把这一切怪到爷的头上。那药,原本是圣上给的,爷生怕夫人用了会有不妥,特意命了人将制毒妙手吕文从桐庐抓了来,给夫人重新配药。楚阳会死,是因为要她死的始终都是圣上,而她又不止一次去挑战爷的底线,她带着夫人跑,把夫人身子弄垮,爷就算直接要她一条命,又哪里算的过分?夫人,爷做的所有一切,全是为了夫人。夫人百般责怪,可曾想过,若夫人不曾背叛,爷何须如此?所有的痛苦,根源,难道不在夫人吗?”
影儿静静听着,不抬头,不看他,也不说话。
影儿的沉默恍然,落在连决眼中成了心下懊悔,他软了调子,劝她,“夫人闹也闹了,刺也刺了,往后,可收了那折腾的心罢。”
连决早就看透了,这两个人分不开的,早就紧密缠在一起了,生生扯开,一个都活不了。
只是如今攒着那怨气,分不清了而已。
连决又上前一步,看着影儿,“走罢,今夜要紧,我与夫人,一同守着爷。”
影儿呆愣地抬头,视线落在连决面上,目光却未聚焦。
她没回复,只是缓缓起身向前走,掠过他,步子不停,往外走去。
连决握刀的手一紧,将疑跟上,没走几步就发现影儿的方向不对。
他皱眉欲制止她,却转念一想,给她时间冷静一番,倒也不是不可,只是翟离那处,吊人心急。
他环视一圈冲着远处几名太监招手,吩咐几句后便仍跟在影儿身后,把控着不近不远的距离,监视她。
影儿转来转去,盲目似青烟,只一具空荡荡的身躯,晃晃悠悠飘来飘去,失魂落魄。
她心里走马灯般过着发生的一切,逃不掉,躲不了,放不下,杀不死,唯剩纠缠互相伤害。
所以她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他的光是她,若她了结自己,是不是就散了这一世的荒唐呢?
不知不觉,走到了通向延福宫的那条连廊处。
影儿望着地面,鼻尖一酸,缓缓蹲下,抬手去触。
好似能感应到楚阳奔过的气息一般,她缓缓趴下,侧脸贴着地面,感受那冰冷刺骨,感受那火红奔过。
就是这条连廊,让影儿疏忽贯通自己要的是什么,如今还是这条连廊又让她辨不清方向。
影儿闭目深思,真是不甘心,不尽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