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府七千年前,七千年後,我都救不了……
这话一出,梁禹脸上顿时流露出了些许不自然:“仙君们有所不知,当初为了生下安儿,内子……难産而死。”
他偏过头撇了下杯中的茶沫,目光隐有闪躲。
“啊,真是遗憾。”晅裴怅然轻叹,而後朝梁禹一笑,“既如此,那便劳烦员外先带我们去看看令郎吧。”
绿荫婆娑,娇花照水。廊下十二对鎏金惊鸟铃随风而奏环佩叮当,闻之恍如仙乐。
二人跟在梁禹身後穿过抄手游廊,季璘打量着庭院装潢,倾身跟晅裴咬耳朵:“感觉他没说实话啊。”
胭脂花瓣点染苍绿青苔,季璘不过随意一瞥,便认出两侧遍植的皆是千金难求的天香海棠。
“而且你瞧。”他指指亭台畔斜出的一棵老梅,铁干虬枝上垂了七宝璎珞,映于湖中,粼粼生光。
“西域贡品,价值连城,他拿来挂在光秃秃的树杈子上玩儿。”
晅裴步履未停:“所以呢?”
“什麽所以呢?”季璘一副“别告诉我你听不懂的”表情,“姓梁的怎麽看也不像是个聪明人,如何挣出这富可敌国的家业来的?”
“观察得很仔细麽?”晅裴眼风向右斜斜一瞥,“那你有何见解呢,师丶弟?”
这声师弟从他舌尖这麽轻飘飘的送出来,瞬间听得季璘後背发毛,季璘表情一僵,连忙乖巧地朝晅裴笑了一笑:“哎呀,师出同宗更让人信服嘛,我的好师兄。”
晅裴轻轻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前方传来推门的声响,梁禹转身对他们道:“到了,仙君。”
门一开,便感觉到有一股腐臭的阴风扑面而来,季璘下意识想捂住口鼻,却发现梁禹毫无反应,仿佛根本闻不到似的。
他又看向晅裴,晅裴也神态如常,只是隔着袖子抓住了他的手腕,将他护在了身後。
明明是正午,这房间里却阴得好似坟场,所有窗户都掩得严严实实,一丝光亮都未曾漏进。重重纱帐将小小床榻围得密不透风,晅裴目光微擡,看见上面用朱砂画下的符咒。
“自从府中出现那诡异的婴孩哭声,我唯恐邪灵加害我家安儿,就请大师在帐上画下了这些符咒。”
梁禹连忙上前解释:“据说是能驱鬼,保安儿平安。可谁知,我安儿却仍一病不起。”
“仙君!”梁禹焦急地看向晅裴,“那位大师说,若不是他的这些符咒,安儿早就不只是沉睡,而是被邪灵害死了,他说的可是真的?”
这回终于不是弄点鸡血鬼画符糊弄人的骗子了,倒当真是道家常见的驱鬼符。只不过画符者法力有限,所以仅仅只能挡那邪灵三成。
邪灵倘若选中了目标,没有得手,是不会轻易放弃的。更何况这种程度的驱鬼符,只要它有耐心,迟早有一日能将其彻底侵噬。
房内阴气如此之重,恐怕它早已在此安家。日日夜夜徘徊着,守在纱帐外……
冲天腐臭陡然浓郁,晅裴缓缓擡眼,对上了攀在季璘肩头,没有一丝眼白的婴孩眼瞳。
那股尸体烂掉的恶臭味都是从它身上散发出来的,季璘猛不丁吸入鼻腔,差点被熏得直接吐了。婴鬼小小的鬼爪放在他的脖颈上,只轻轻一划,皮肤立马像葡萄皮一样被轻松剥落,露出殷红的血肉。
季璘下颌崩得极紧,额头一点一点渗出冷汗,他连呼吸都不敢太过,只能一眨不眨地看着晅裴。
晅裴握紧手中鳞片,房间太暗了,将他面容也裹得晦涩。
“放开他。”
这不是那种普通的喜欢吸食小孩精气的邪灵,这是一只怨鬼,它浑身上下血肉淋漓,只不过初具人形。
一只从母亲腹中活活剖出来的怨鬼。
情况比预想的棘手百倍。若是放在平时,再凶戾的怨鬼对他们来讲也不足为惧。可这是幻境。
梁禹早已吓得脸色惨白,气氛如丝弦崩至绝处。
晅裴看似冷静,但袖中手指在微微发抖。每一次,每一次季璘都在他面前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死去,他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了,可看到婴鬼利爪即将割断季璘的喉咙,肺里却仍然传来挤压般窒息的剧痛。
鲜血打湿了季璘的衣襟,在幽暗的房间内红得刺眼。
为什麽每次我都救不了他,七千年前,七千年後。
为什麽?
婴鬼没有眼白的瞳仁缓缓转动了。
很显然,它根本听不懂晅裴说的话。
婴鬼张开满是獠牙的大口,对准季璘脖颈狠狠咬了下去,血肉横飞——
晅裴猛地闭眼,眼皮被温热的鲜血泼溅。
——
晅裴已经记不清究竟循环了多少次。
季璘被婴鬼一口咬断喉咙後,他又将季璘关在了另一家客栈内,并细细叮嘱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要出来,不要跟任何人交谈,不要给任何人开门,也不要吃任何食物,等我回来。
只要丶等我回来。
可刚进入梁府就听到客栈闯入亡命徒的消息,他不顾一切的飞奔回头,却仍旧晚了一步。
眼睁睁看着季璘倒在血泊中,在自己怀里断气。
後来,他就想,还是把他带在身边吧,只要我寸步不离地守着他,一定能,一定能平安无事的,不过就是只怨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