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霜觉(七)
裴府一大早就热闹的不行。
後门的青石板上,沾着清晨未干的露水。
裴子规一身劲装,腰悬长剑,脚尖不耐烦地轻点着地面,时不时伸长脖子往门内望。
身旁的小厮抱着个半大的包袱,里头是给裴照怜预备的衣物,被他催得额头冒汗。
“二哥,你再催,我的早饭怕都要吐出来了。”檐下传来一声轻笑,裴照怜扶着门框,慢慢走了出来。
他今日穿了件月白色的夹袍,外罩一件墨色披风,衬得脸色比平日更显白皙,唇色却透着点健康的红润——那是刚用完一碟子水晶糕的缘故。
裴子规大步上前,不由分说地揽住弟弟的肩膀:“走走走,马车都备好了。娘那边我已经说妥了,你只管跟我去军营开开眼界。”
话音未落,一道略显担忧的女声从内院传来:“子规,窈窈,等等!”
裴夫人提着裙摆,由丫鬟扶着,快步走了过来。
她先是上下打量了裴照怜一番,见他精神尚可,才转向裴子规,蹙眉道:“照怜这身子,自小就弱,军营里风餐露宿的,如何受得了?你莫要由着性子胡来。”
裴子规拍了拍胸脯,一脸信誓旦旦:“娘,正因他身子弱,才更该去军营里磨练磨练!整日待在府里绣花逗鸟,像什麽样子?再说了,有我在,定保他毫发无伤。”
他说着,偷偷瞥了眼裴照怜,见弟弟正饶有兴致地望着墙角一只搬家的蚂蚁,便又加了句,“娘,你问窈窈,他自己也想去的,是不是?”
裴照怜被点了名,这才擡起头,嘴角还沾着点糕屑。
他抹了把嘴,认认真地点头:“娘,我想去看看。二哥说军营里有好多厉害的将士,还能看到真刀真枪操练,听起来很有意思。”
他心里其实还藏着句没说——作为一个刚穿书没几个月的现代人,谁不想看看古代军营长啥样?
裴夫人看着小儿子眼里亮晶晶的光,终究是心软了。
她叹了口气,拉住裴照怜的手,细细叮嘱:“既然你自己愿意,那便去吧。只是记住,到了军营,一切听你二哥的话,不许胡闹。要是觉得不习惯,或是哪里不舒服,一定要立刻跟你二哥说,万万不可逞强。”
“知道了,娘。”裴照怜乖乖应下,心里却有点痒——裴夫人这副操心模样,倒让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裴子规见母亲松口,立刻眉开眼笑,也不等裴照怜再说什麽,拽着他就往停在巷口的马车走去:“走走走,再不走日头该晒了!”
裴照怜被他拽得一个趔趄,回头朝裴夫人挥了挥手,这才弯腰钻进了马车。
车厢里铺着厚厚的毡子,还算舒适。
裴子规一屁股坐在他对面,刚将马车上的卷帘拉下,就搓着手,脸上露出几分少见的局促。
裴照怜见状,挑了挑眉,慢悠悠地从袖袋里摸出一块没吃完的桂花糕,小口啃着:“二哥,你今日这般着急忙慌,不像只是带我去军营‘磨练’这麽简单吧?有事就直说,别憋着,怪难受的。”
裴子规被说中心事,脸上一红,下意识地挠了挠头,那模样和他平日里在军营里威风凛凛的校尉形象判若两人。
他干笑了两声,凑上前,压低声音道:“照怜,你……你可听说过‘心猿意马’是个什麽滋味?”
裴照怜差点被桂花糕噎着,他连忙喝了口小厮备好的茶水,才含糊道:“二哥,你这文绉绉的,跟谁学的?有话直说。”
“就是……就是我好像……”裴子规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巨大的决心,“我好像在军营里,看上了一个人!”
“哦?”裴照怜眼睛一亮,八卦之魂熊熊燃烧,“男的女的?哪家的?长得好看吗?性格怎麽样?你俩怎麽认识的?”一连串的问题砸了过去。
裴子规被问得一愣,随即苦了脸:“还能是女的吗?军营里哪来的女子……是隔壁右威卫营的一个将军,姓谈,名绍。”
“谈绍?”裴照怜眨了眨眼,这个名字似乎有点耳熟,好像是原书里一个挺厉害的角色,“听起来挺有名的,然後呢?”
裴子规的脸更苦了:“谁说不是呢!都怪我这破嘴!第一次见他,是在演武场上,他带的兵赢了我们左骁骑营半招,我心里不服,就跟他呛了几句,结果一来二去,每次见面都跟斗鸡似的,不是他嘲讽我练兵不严,就是我笑他刻板无趣……”
“噗——”裴照怜没忍住笑出声,“二哥,你这哪是看上了,分明是结下梁子了。”
“你别笑!”裴子规急道,“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就是……就是每次看到他,心里就乱糟糟的,看他跟别人说话我就来气,看他练剑我又觉得……觉得挺好看的……”
他越说声音越小,最後几乎是嘟囔着,“我想跟爹娘说,可又怕他们觉得荒唐,大哥那人你也知道,板着个脸,跟个老古板似的,跟他说还不如不说。思来想去,也就你……你脑子活泛,又是我弟弟,跟你说,我心里能舒坦点。”
裴照怜收了笑,认真地想了想。
作为现代人,他对这种事接受度很高,只是有点好奇:“那你想怎麽办?总不能一直这麽斗下去吧?”
“所以我才带你来啊!”裴子规眼睛一亮,“你脑子好使,帮我分析分析,他对我到底有没有那个意思?还有,我该怎麽……怎麽让他知道我的心思?”
裴照怜摸着下巴,做沉思状:“这个嘛……得先看看他对你的态度。是真的讨厌你,还是跟你一样,只是嘴硬?这样吧,到了军营,你指给我看看,我帮你旁敲侧击一下。”
“好!就知道你靠谱!”裴子规大喜过望,拍了拍裴照怜的肩膀,差点把他拍倒。
马车一路颠簸,出了城门,朝着西北方向的军营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