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回忆录(十一)
高二结束的那个夏天,蝉鸣聒噪得让人心烦。
裴照怜站在ICU病房外,手里捏着那张已经被摩挲得发皱的缴费单,上面的数字像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距离父母出事已经过去小半年了。
这一年里,他像个被抽打的陀螺,在医院丶公司丶学校之间连轴转。
曾经明亮的眼睛蒙上了一层灰,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疲惫。
他几乎没再去过学校,偶尔回去拿笔记,也只是匆匆来匆匆走,和楼霜觉他们说不上几句话。
周舟和易橙来看过他几次,每次都带着一堆零食和习题册,周舟还是那副大大咧咧的样子,骂他“重色轻友,有了公司忘了兄弟”,易橙则默默地帮他整理好散落的文件,临走时总会说一句“有事随时找我们”。
楼霜觉来得最勤,却也最沉默。
他从不提公司的事,也不问医院的情况,只是每次来都带着一份温热的饭菜,看着裴照怜吃完,然後帮他把第二天的课程录音整理好,再安静地离开。
裴照怜知道他们是好意,却总觉得自己像个溺水的人,抓不住任何东西,也不想把别人拖下水。
七月中旬的一个凌晨,裴照怜被护工的电话惊醒。
“小裴先生,您快来医院吧,先生和夫人……情况不太好。”护工的声音带着哭腔,背景里是刺耳的警报声。
裴照怜赶到医院时,抢救室的灯亮得刺眼。他看着医生护士进进出出,看着心电监护仪上的曲线越来越平缓,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三个小时後,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疲惫地摇了摇头:“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那一刻,裴照怜没有哭,也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那里,看着抢救室紧闭的门,像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
直到楼霜觉匆匆赶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像突然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沿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眼泪无声地滑落。
他终于还是没能留住他们。
处理後事的那些天,裴照怜像个提线木偶。
接待前来吊唁的宾客,签署各种文件,应付公司股东的追问……他机械地做着这一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在深夜独自一人守在空荡荡的灵堂时,才能听见自己压抑的哭声。
周舟和易橙一直陪着他,帮他招呼吊唁的宾客,处理杂事。
周舟难得没有开玩笑,只是在他累得站不住时,默默地扶他一把。易橙则细心地帮他准备好需要的东西,连水杯里的水都总是温的。
楼霜觉来得最晚,也走得最晚。
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说“节哀顺变”,只是在灵前鞠了三个躬,然後走到裴照怜身边,递给了他一个信封。
“这是我爸爸让我交给你的,”楼霜觉的声音很轻,“他说如果需要帮忙,可以找他。”
裴照怜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名片和一张银行卡。
他认得那张名片,是楼氏集团董事长的,在商界是响当当的人物。他把信封推回去,摇了摇头:“谢谢你爸爸,但我不能要。”
“拿着吧,”楼霜觉没有收回手,“不是施舍,是朋友的帮助。”
裴照怜看着他,忽然觉得眼睛很酸。他知道楼霜觉是好意,也知道这张卡能解他燃眉之急,但他不能再麻烦任何人了。
他已经欠了太多,多得这辈子都还不清。
“真的不用,”裴照怜的声音很哑,“我自己可以处理。”
楼霜觉看着他倔强的眼神,最终还是收回了手,只是说:“有任何事,随时给我打电话。你可以依靠我。”
裴照怜点点头,却没再说话。他知道,这句话或许再也用不上了。
葬礼结束後,裴照怜接到了一个越洋电话,是远在国外的爷爷打来的。
老人的声音苍老而疲惫,得知儿子儿媳去世的消息,在电话那头泣不成声。
“怜怜,回来吧,”爷爷哽咽着说,“爷爷身边不能再没有亲人了。”
裴照怜握着电话,泪水无声地滑落。
他看着空荡荡的家,看着墙上父母的照片,忽然觉得这个地方再也没有值得留恋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