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的长发散落,遮住了大半张脸,脸色在乌发的映衬下愈发苍白,双唇紧闭,长睫垂着,脸颊和眼窝都有些凹陷,原本清俊的脸显出几分脆弱和破碎,完全不似方才追着他打时候的暴戾疯狂。
宋怀晏就那样站着,有些恍惚地看这张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脸,直到冷风激起身上那些大小伤口的疼意,他手掌按在心口处,觉得那里又在隐隐作痛。
原来无论过去多少年,他都无法忘记那穿心而过的冷意和痛楚。
他梦到过很多次见到沈谕的情形,可从未想过会是那个云端之上的人跌落尘埃里的样子。
“回收,旧彩电丶旧冰箱丶洗衣机丶旧空调……”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喇叭声,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声音也越来越近。
宋怀晏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俯身揽过他的背,手上却触到一片黏腻。
沈谕的背後,竟早已被血染透!只是在玄色衣衫上并不明显。自方才起他便隐约闻到血腥味,却没想到会是这样重的伤。
宋怀晏暗自叹了口气,避开背後的伤处将人背起。
这人,看着长高了不少,怎麽这麽轻?骨头硌得他有些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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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事堂符合人们对寿材店的刻板印象,幽暗阴冷,挂满了黑白灵幡,内院墙角一圈摆放着各式纸扎,那些披红挂绿的纸人,个个四肢僵硬丶眼神空洞,仿佛下一刻就会动起来。
而诸事堂的底下,却有一方巨大的石砌暗室。
没有电灯等照明设备,只有从顶部八角形洞口漏下的光。准确来说,那上方是一口天井,只是它下面连通的并不是普通的地下水,而是自地底升起的泉水,在这石室中形成一根双人合抱宽的水柱。
水柱在一个约莫八米见方的水池内,透明水柱中可见水流涌动,生生不息,却像是被无形屏障包裹着不会向四周溢出分毫。
而天光从井口透过水面照下来,成为了此间唯一的光源。
後院的屋子已经很多年没人住过了,而这里连个床都没有,宋晏扛着人停在了水池边一个玄色棺材旁。
这是他从前在诸事堂睡了许多年的床。
棺材用的是上好的玄晶质地,雕刻了繁复的花纹,尺寸也很大,看着便价值不菲,很有排面。
棺内冬暖夏凉,四季宜人。往里面一躺,盖上棺盖,就觉得尸体暖暖的,很安心。
宋怀晏伸手按在棺身一处莲形花纹上,玄晶棺的底部便缓缓升至了棺沿齐平处。
玄棺带机关可升降,若是觉得躺里面太闷了,便往上一升,好呼吸新鲜空气,用户体验极佳。
他将人放下,摸出一张符丢入一旁的火盆中,符纸兀自燃烧起来,小小的一张,却照亮了半个石室,且没有熄灭的趋势。
借着光亮,宋怀晏打量躺着的人。
仔细看来,他身上玄色衣衫有许多破损和脏污之处,像是被刀剑丶疾风丶利爪等不同的尖锐之物所伤,而背後的伤口在方才激烈的打斗之下,血流不止。
殷红的血在玄晶棺上蔓延开来,那人低吟了一声,似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宋怀晏眉心微蹙,伸手去解那人的衣衫。一朵状如莲花的黑色花朵从他怀中掉出,花瓣玄黑,花芯却是血红。
魍魉花?
宋怀晏看到这花的惊讶程度,不亚沈谕这个大活人出现在他面前。
从前因为自己的寒症,他对云州那个世界的许多珍奇花草有所了解。这魍魉花,传说得穿过死生之界方能有机会寻到,且百年开一次花,花期不过七日。
云州八千年来,据说只有三位大能进入过生死之界,两位都没能出来。
宋怀晏将他上身的衣物除去,只见深可见骨的伤口横贯脊背,狰狞可怖,像是被利爪所伤。
传言魍魉花有赤焰金翎守护,金翎鸟至烈至阳,唯独喙和爪却是极寒极阴,被它抓伤,寒毒会快速侵入心脉,体内冰冷蚀骨,伤口却如火灼般疼痛。
躺着的人此时轻轻颤动了下,身体下意识蜷缩了起来,惨白的双唇抖动着,睫毛间隐隐有些湿润,很快便凝成了冰霜,连微弱的气息也冰冷至极。
宋怀晏缓缓吸了口气,尽力克制着呼吸间的颤抖。
也不知他这半碗水的医术,能不能救。
毕竟他只“医”死人,不怎麽会医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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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理收拾完血水和纱布,已是半夜。
宋怀晏靠着棺椁缓缓坐下,有些脱力,衬衫领口半解,身上已被冷汗浸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