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第52章引渡人疼吗?
在死前的走马灯中,宋怀晏看到了平叔的一生。
路不平生长于一个偏远的小镇——宁乡。
陆家曾是武将世家,却因一场无妄之灾让陆家从云端跌落,被迫归田故里。几代人的耕耘,陆家逐渐从武转文,书香气息渐渐取代了曾经的铁血豪情。
陆不平却是文武双修,二十一岁便高中进士,彼时鲜衣怒马,壮志凌云,怀揣着治国平天下的梦想,踏入了官场。
然而,现实的黑暗远超他的想象,官场的腐朽让他无法施展抱负,三年後,少年意气被磨去大半,几度被贬後他选择了辞官回乡。
在宁乡的五年,陆不平做着一名普普通通的教书先生,直到蛮夷入侵,内乱外患,朝廷再次想起了这位武将之後。他平被重新啓用,开始了长达八年的征战生涯。
黄沙战场上,战鼓擂响,他手握长枪,似乎又找回了当年挥斥方遒的自己。可在数次大捷後,他却因佞臣的诬陷和君王的猜忌,蒙冤下狱,导致边境防线再次被外敌突破。一年後,王朝末路,大厦将倾,朝中再无人可用,他“将功赎罪”,踏上了必死的征程。
因满身执念,他死後魂魄不散,入诸事堂後,由引渡人为他造梦解执。
他于梦中驱除外敌,恢复河山,可他却堪破了梦境,没有接受虚幻的圆满,也不愿再入轮回。
路不平成为新一任引渡人。
或许那时,他仍想亲眼见一见这个破败王朝最後的挣扎。
犹如不甘的自己。
然而,一切还是走向了最坏的结局,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王朝覆灭,江山易主,生灵涂炭过後,是不同种族间永远无法调和的矛盾,是旧朝受到的人永无止境的压迫和屈辱。
改朝换代後的两百多年里,他渐渐习惯了无能为力,渐渐学会了淡看人间事,不生执着心。
再後来,列强入侵,炮火轰开腐朽的国门,如摧枯拉朽。这江山虽早已是外族人的江山,但山河破碎,国将不国,最终都是百姓承受苦难。
陆不平此生跌宕不平。朝堂为官,学堂授业,沙场点兵,黄泉引渡。也曾凌云壮志,也曾心灰意冷,然独饮寒冰百年,心中却是热血难凉,他总还是想要试一试,哪怕改变一点点,这个即将走向崩溃的世界。
他以身入世,消耗两百多年积累的功德,推动变法革新,然而百日光景,朝夕成败,菜市口的鲜血很快被更大的腥风血雨冲刷。一切努力如泥牛入海,终是没有掀起波澜。
魂体迅速衰败,多年未曾更改的面貌,也在一夕之间苍老。
到最後,他生生死死,从未能守住一寸重要之地,包括自己的初心。
多年以後,他遇到了异世重回的宋怀晏。本想用最後的功德,护下这个年轻的後辈浅薄的希望,许他百年正常人的生活。
可他最後,还是选择了和之前无数次那样不甘的挣扎。
这一次,他银枪铠甲,长发飞扬,仿佛还是那个英姿勃发的少年将军,纵马走向这片铁血与烈焰交织的修罗场。
他如流星赶月,穿梭于枪林弹雨之中,以冷兵器的锋锐对抗热兵器的狂潮。每一次挥舞长枪,似要将这片战火撕裂,皆是对天命最後的挑战。
他走入了他的归宿。
他最後的战场。
“那时候,我以为平叔是因执念生了魇,但後来才明白,那只是,他和这人世最後的告别。”
“也是和我的告别。”
宋怀晏身体未愈,讲了许久已有些乏了,只是他如今靠着沈谕,便忍不住想再和他多说一会话
“平叔一直逼迫自己清醒地活着,最後,他终于能够放纵地,一场大梦……那是梦,也不是梦。”
从此,他不再困于天地,不再困于己心。
沈谕看出了他的疲惫,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背,像是安抚,像是哄睡。
“只是,平叔离开後,我似乎同这个世界,便再也没有联系了。”宋怀晏下意识去抓沈谕的手。
“引渡人做任何事,最终都不会在世间留下痕迹,也不会被任何人长久地记住……阿谕,我那时候,很想让平叔做我的师父,就是觉得,这一点浅薄的师徒缘分,就像风筝细细的引线,可以将我们栓在人间……可我最终没能牵住平叔,我也,成了断线的风筝……”
“在这之後,我做了诸事堂的引渡人,渡了无数亡魂,可我始终觉得,自己也是孤魂野鬼。最黑暗的八年里,我几乎不知道要怎麽撑下去……直到後来,遇到阿嫣……”
宋怀晏喃喃说完这句,闭上半阖的眼睛再次沉沉睡了过去。
“阿嫣……”
沈谕凝眉听着师兄的梦呓,轻轻念过这个名字,眼中神色不明。
两日後,宋怀晏的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是膝盖上被贯穿的伤口还未好全,每次一瘸一拐地偷偷走路,都会被沈谕强行抱回去。
虽然他们现在已经解开了误会,互相了解了心意,但师弟这样宠溺般的照顾,他还是觉得不太适应。
他现在正坐在躺椅上,有些扭捏地将裤腿卷至膝盖处,而沈谕正用手指沾了搅拌成糊状的灰给他涂抹伤处。
普通伤药对灵傀的作用不大,被无根水腐蚀的外伤,得用香灰兑符水涂抹才能尽快愈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