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这麽觉得呀。”林岚的手指停留在那展走马灯上,目光变得愈发柔和,“寿材店其实是很重要的存在啊,它像是一座连接阴阳两界的桥梁,这些纸人纸马,香烛纸钱,送亡者体面地走向另一个世界,也承载着亲人未竟的爱与思念。这里的每一个物件,同他的制作者一样,默默见证着尘世的悲欢离合,以一种沉重而温柔的方式,爱着这个人间。”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句句敲在宋怀晏的心上。
林岚看着他有些愣神的模样,眨眨眼睛,提高了声音道:“你能帮我做一个小兔子吗?”
“嗯?可是这……”宋怀晏回过神,面露犹豫之色。
“今年是兔年呀。”林岚看着他,笑容愈发灿烂。
宋怀晏望着她的笑颜,心却猛地一颤。兔年,正是他出生的这一年啊……可在这个世界里,林岚不会再有孩子,而他,也再没有母亲了。
这再世的缘分,于他们而言,仿佛镜花水月般,又似破镜难圆。
“你一直都是一个人住在这里吗?”林岚忽然打破沉默,关切地问道。
“我父母去世早,是爷爷养大的,爷爷走後,我就接手了这家寿材店。”宋怀晏微微擡起头,撑出从容的面色。
“小晏,过年来我家吃饭吧?向南一直说想要见见你呢。”林岚微微笑着,神情满是期待。
还没等宋怀晏反应来,就听林岚又轻声问:“我可以这麽叫你吗?”
*
除夕夜,宋怀晏站在林岚家门口,手里拿着一坛酒丶一刀酱肉和一盒龙须糖。
爆竹声声,阖家团圆。
他一人站在冷风里,一双眼睛紧紧注视着那扇他看过无数次的木门,那只兔子灯就挂在门上。
为了喜庆一些,他剪了红纸花纹贴在上面,又坠了红流苏。
沈谕站在他身後,明明那样近,却隔着遥远的无法相触时空。
这是宋怀晏的记忆形成的魇,所以沈谕看到的不止除夕那一日的情形,诸多从前纷乱如麻的记忆片段,裹挟着他的悲欢,汹涌而来。
知晓这间老屋有人搬回来的那日,宋怀晏在河对面的巷子口整整一天。直至终于瞧见一个高瘦的男人骑着自行车出门,不多时归来,车後座驮满了日用品与食物。
他日日前来,却总不见屋子的女主人现身,终是抵不住心里的担忧,在夜里悄悄跃上屋顶。屋内传来男人和女人的低语声,不过是些家长里短,琐碎日常,岁月的洪流早已冲散他对父母声音的记忆,可此刻,那些低语却像一把钝了的刀,一下一下,割得他心里又酸又疼。
确认了屋里的人平安无事後,他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地回去。而後的几日清晨与傍晚,他都会在不远处的桥边,悄悄往这边看上几眼。屋子的男主人每日按时骑着自行车出门丶归家,车轮轧过石板路的声响,仿若都成了他心底的慰藉。
所以那日,他久不见男人出门,心里隐隐有些担忧。直至女人推门出来,因自行车坏了愁眉不展,他才忍不住上前帮忙。三日後,又装作为了散心在河边钓了一下午的鱼。
之後的每天他都会远远地看宋向南每天早上出门上班,林岚买菜做饭,只是一直隐忍着,没有和他们主动见过面。直到妈妈生日那天,他按捺不住思念之心,蹲守在河边钓鱼,最後如愿见到了朝思暮想的人。
然而,每一次见面後,一点欣喜过後,是更沉重的忧虑,仿若化不开的墨,渗进骨髓。沈谕虽不明就里,却也能真切感受到他无法言说的痛苦和纠结。
只是还不及细想,只听“吱呀”一声,那扇陈旧的木门缓缓打开,一个高瘦的男人出现在两人的视线里。
“你……就是小晏吧?”男人看着他的脸,眼中是掩不住惊讶。
他的眉眼和宋怀晏有七八分像,而鼻子的嘴巴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整张脸的线条更加硬朗一些,身形也更为高大。
宋怀晏与他目光交汇,躲避不及,紧张得说不出话,提着手里的东西,一时间呆立在那儿,手足无措。
他记得自己从前,便是有些害怕父亲的。
宋向南也愣了一会,才回过神对门口的人说:“快进来吧,阿岚已经准备好饭菜了,刚说要我去叫你呢。”
宋怀晏仿若见了老师的小学生,低垂着头跟在他身後,进了屋就见林岚正将饭菜一一摆上桌。
“小晏来了啊?外面冷得很吧,快过来坐。”林岚笑着朝他招手,眼神里满是关切,“怎麽还拿了东西呀,都说了,来吃个饭就好啦!”
“自己酿的酒和做的一点酱肉……不值钱的。”宋怀晏像是拿着拙劣作品的孩童,有些不好意思,“还有,龙须酥。”
“你怎麽知道我喜欢龙须酥呀!”林岚脸上溢出喜色,“还有这酱肉和酒,都是向南喜欢的。你这孩子,当真是和我们投缘的很!”
宋怀晏抿了抿唇,耳尖微红,心里却发酸。
他张了张口,觉得喉间又是苦的,他说:“那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