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问渊呢?”
听到这几个字,兰因的眼神似乎动了动。
“小石头……”她轻声低喃,“小石头在哪呢?”
她四处张望着,更多的是茫然和不解。
“你想见他吗?你是不是,一直在找他?”宋怀晏试探着问。
或许这麽多年并不只是问渊在找她,兰因也在找她的小石头。但既然是问渊将她的残魂带回,她应当已经见过他了,只是现在状态的兰因,似乎不记得。而问渊重伤的状态,应当也和这有关。
“开花,开花了……”
兰因重复着,她擡头,和俯身的沈谕四目相对,浑浊的眼眸忽然如湖水般沉静了下来。
沈谕很快避开目光,兰因澄澈的眸光只回复了一瞬,如投石入水,荡起涟漪,随即湖底的污泥便泛了上来。
宋怀晏偏头,方才的异样一闪而过,他只朦胧捕捉到了一点,还未来得及细想,就见沈谕半跪了下来,清冷的目光扫过少女身上缠绕着的金色藤蔓,白皙皮肤上,黑色符文如蛊虫般扭动着。
兰因忽然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轻轻摇头。
“不疼……”她说,“不疼的。”
“好黑啊……”她说的断断续续,前言不搭後语。
又擡头,定定看向两人。
“真好。”
她笑了起来。
“开花了。”
沈谕脸色变了变,开口时声音有些发涩:“她期待的盛开,不应该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宋怀晏看着面前懵懂的少女:“应该在她喜爱的人间,在喜爱她的人面前。”
“开花是兰因最大的心愿,但她却盛开在了最不恰当的时间和地点,以最不愿面对的方式。我想,要解开兰因执念,还是需要回到她被困之前。”宋怀晏接回之前的话,“或许最理想的发展,是她和问渊以及其他梦师一起齐心协力找到了化解魇灾更好的办法,解决灾祸,还人间清明。经历此番,她能更加深刻地体会互相信任扶持的友情,解救苍生的大义,她将承载衆生的信仰和期待,开出最美的花……”
“可魇来着人心欲念,无法完全消除,如何才能化解?”沈谕突然反问,“人性如此,就算这次解决了,之後再次发生这样的情况,兰因是不是还会被牺牲?”
宋怀晏没有立即回答。他并不是没有考虑过这样的情况,只是织梦所创造的,都是理想的幻境。
就如宋爱国那时候替江晓清引渡後産生的疑问和悲伤一样,执念是不会被真正化解的,娑婆境中的重新开始再美好,也只是一场梦。
“为什麽作恶的人没有恶报,没有做错事的人却要承受恶果?”沈谕神色微冷,“为什麽,我们要替她原谅?”
“我理解这种感受。但我们看到的只是娑婆境的虚影,是已经消逝的过往。我们作为旁观者,没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一切。我之前和小爱说过,做引渡人,就要理解别人的爱恨,成全别人的心愿。不论恩仇,不争是非。”他转向沈谕,目光柔和却坚定,“这麽多年的引渡,看过无数的因果和执念,我渐渐明白,引渡人不是替人选择,而是予人选择的权利。”
宋怀晏轻轻叹了口气:“只是大部分陷入执念的魂魄,都是浑浑噩噩,无法主动明确地做出选择,所以需要引渡人去了解他们内心真正的想法,用合适的梦境帮助他们完成心愿。”
沈谕沉默了很久,久到宋怀晏以为他不会回答。终于,他问道:“如果兰因选择报仇呢?”
“那我也会完成她的心愿。如果这是解开她执念的办法。”宋怀晏毫不犹豫地回答,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但如果我能够真正参与她的因果,我想,我更希望让那些梦师以别的方式赎罪或者补偿。或许复仇会让她获得快感,得到满足。但或许也会令她更加痛苦,让她变得面目全非。然後,她仍然会後悔,甚至会産生更深的执念。这是我不希望看到的。”
“当然这一切,都基于我一个旁观者自以为是的想法。”宋怀晏苦笑道,“既然是做梦,为什麽不从头开始,做一场美梦呢?很少有人会拒绝美梦。”
“可徐云选择的,却是炼狱和痛苦。”沈谕突然提起那个特立独行的魂魄。
“他这样清醒的人,确实是少数。重活一世获得的顺遂安□□活,对他来说,只是清醒地做了一场美梦,这让他更加痛苦和绝望,所以,他宁愿放弃虚幻的美好,回到痛苦中去赎罪,去解脱。”
宋怀晏低头,眸色深沉:“阿谕,你知道做梦最重要的是什麽?”
沈谕抿唇看着他,没有回答。
“是要忘记现实发生过的一切,是不能清醒。”宋怀晏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有时候,太过清醒才是痛苦的根源。”
沈谕的眸光微微闪动,最终什麽也没说。
宋怀晏转头,柔和的目光从兰因转向沈谕:“阿谕,你也希望兰因前辈,得到一场好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