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盘上的局势悄然变化,黑白交错如同命运纠缠。
宋怀晏垂眸看着棋盘:“兰因其实已经有了答案,两重人格,她虽然源于神树,却不只是神树。她可以是有情衆生,也可以是无情之木。”
“然而,要解三千梦境,如何?”不空又问。
“而这个阵法,汇集了万千人的因果。”宋怀晏指了指棋盘,他落下一子,白子纵横斜三方夹住黑子,黑白逆转,局势顷刻间变化,“且阵中暗含黑白棋子变化的原理,只要再落下一子,就能改变阵法运转,将杀阵转化成聚灵阵,用阵中的因果业力,替兰因织梦。”
所谓黑白棋,一方棋子把另一方从横竖斜角夹住,就可以翻转这些线上棋子的颜色。
“所以,你们一开始就是请君入瓮。”
要控制如此巨大的阵法,再转化其中的因果业力,需要和阵法相连相通,而宋怀晏是引渡人,又以魂祭阵,正是最合适的人选。
不空默了片刻,终于开口:“你是开啓阵法的钥匙,也可以逆转阵法的关键。”
“问渊说这个阵法需要十八个主世界同时开啓,是不是在那几个世界,梦师和引渡人之间,也有这样的交易?”宋怀晏忽然问。
“这里是三千世界之始,是真正的阵眼。”不空道。
沉默了片刻,雾气中,宋怀晏的声音响起:“但如果,我不愿意呢?”
不空落下一子,黑白再次易转,他的声音冰冷如霜:“那便只能杀问渊,毁石心,让沈谕成为新的神树。”
海面突然掀起巨浪,白色蜉蝣纷纷化作光点升空。
问渊被符文束缚,无法行动,此刻只能看到白雾缭绕中宋怀晏和不空对坐下棋的模糊身影,却无法知道他们说了什麽,然而先前的话语,已让他猜到了大半。
他看向沈谕和兰因重叠的身影,两人皆紧闭着双目,对外界毫无感知。
“阿姐,是我做错了吗?”他忽然闭眼,轻声叹息。
宋怀晏看着棋盘,轻声问:“阿谕什麽时候醒来?”
不空道:“直到你替兰因解开执念。”
宋怀晏道:“好。”
他落下最後一子。
局势几番逆转,但这场棋局,却没有赢家。
“我想知道,阿谕跟你做了什麽交易?”他问了最後一个问题。
“没有。从始至终,他和问渊的交易只是幌子。用心头血和魂体温养兰因的碎魂,只是出于本心。”不空回答,“你放心,他意志坚定,不会舍弃自己成为神树。”
听到这些,宋怀晏似乎松了口气。
“他说,要和你同进退。”不空看着宋怀晏,补充道。
宋怀晏觉得心脏微微一颤,他闭了闭眼,长舒一口气,才缓缓站起身。
“衆生的轮回路,该让衆生自己去铺。而我也是衆生之一,获得的多,多付出一些,也是应当的。”
他像是对着什麽人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空空,我本时日无多了。如今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选择。”
“这种时候,你不必安慰我。”不空垂眸,声音有些淡淡,“我确实,一开始就打算牺牲你。”
“嗯。”宋怀晏却是笑了笑,眉眼弯弯,“空空,我们是朋友吗?”
浓雾渐渐散开,棋盘上的落子变得模糊,黑白两色棋子在雾气里交融,然後消失。
不空望着他的背影,声音极低:
“我的朋友,都死了。”
宋怀晏没有回头,只是擡手挥了挥,像告别,又像赴约。
“我此生,受因果而活,如今算是偿还因果。”他的声音散入雾气里,“但终究,对不起他。”
周围白雾消散,赤海翻涌,沈谕和问渊依旧端坐,似是陷入了沉睡。
宋怀晏踏入阵心的那一刻,周身场景变幻,他又回到了现实中的诸事堂,脚下所有阵法符文同时亮起。
最後四枚铸魂钉一点点自体内拔出,周身灵力暴涨,宋怀晏感觉那无数灵流朝自己身上涌来,如星河倾泻。
先前拔出三枚铸魂钉,并非真正破阵,只是为了骗过问渊的障眼法,他的命魂一直和阵法相连,仍旧身在阵中。
此刻万千因果加身,无数梦境在他眼前流转——
刘姨和老伴坐在小院里,吃着热气腾腾的汤圆,拌嘴时眼角的皱纹里都盛着笑意;
叶晚站在领奖台上,聚光灯下她笑得张扬,眼里似乎已经看到自己名利双收丶美人在怀的景象;
小爱和陶宛君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家,推开门看见宋怀晏正躺在竹椅上小憩,厨房传来饭菜的香气,沈谕正端着做好的鸡汤出来。
……
梦境里的情感化作无数白色光点,汇入阵法之中,符文光芒愈盛,漫天流光仿佛一场盛大的雪。
这是,芸芸衆生偿还的因果。
红莲海上,沈谕突然捂住心口,他仍旧紧闭着眼,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宋怀晏站在光雨中央,双唇轻动,一声呢喃被风声撕碎,散入无数人的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