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良说:“王上,秀夫人前几日使人来跟我说,祝氏家主派人来接她们母子回丹阳去。”
车队中间的一辆车子里隐隐传来婴孩的啼哭声,一个女子在车中呢喃低语,温柔的哄着稚儿。
祝让死了,秀成了他的遗孀。祝让还不知道,秀生了个儿子。那个孩子,就是他们在云梦的时候出生的。
算起来,一岁有馀。
春回大地,正是返乡的好时节。
仆妇怀中抱着一个裹得厚厚的襁褓,从车上下来,後面跟着一个安静沉默的女子,祝让的夫人秀。
秀向国君屈膝问安,叫仆妇把孩子抱到国君跟前。
芈渊掀开布片,包裹中的婴孩懵懂的望着他,稚嫩的眉眼间依稀可见祝让的影子。祝让到他身边比仲氏兄弟和褚良等人都要早。那时的他尚不足十岁,是顽劣到让身边人头疼不已的太子。
“丹阳祝氏永远效忠太子!”
到现在,他还记得那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见到他说的第一句话。
芈渊轻声笑了,对褚良说:“叫他们轻些动静,不要吵扰到秀夫人和孩子。”
褚良令王卒上车检查。这是最後一天。他下意识的希望姮女永远不要出现在他眼前,但是,国君之令,应当善始善终。
王卒刚刚爬上秀夫人和孩子的车,就满面通红的退了出来。王卒说,夫人正在给孩子哺乳。
“叫甲过来替寡人查看。”国君不无恶意的,下了个恶劣的命令。
甲一脸默然的赶来。
芈渊冷冷地望着他,这是他最想杀掉的人。但他不杀他,他要慢慢的折磨他,让他像凌迟一样一刀一刀的感受失去最爱之人的痛苦。
甲对着车门说了声“得罪”,轻手轻脚的上了马车。翻捡物品的声音,孩子奶声奶气的哭闹声,秀柔声哄慰,在车里窸窣的响成一片。
不一会儿,甲从车上下来,仍是缄默无言。褚良屏住的气息得以释放,扯起嗓子喊道:“放行!”
祝氏的车队通过城门,离开芈渊和甲的视线,朝丹阳的方向远去。
“别以为你什麽都不说,寡人就不知道你做的好事,你怨恨寡人!”芈渊冷哼。
甲平静的承认:“对,小民从不曾忘记,是大王您拆散了我和阿秀。”
听到两人的对话,正在收兵回营的褚良吃了一惊,只见国君瞬间暴起,飞起一脚把甲踢出去丈远。
“所以你就帮着她!帮她一起哄骗寡人!……所以你就要拆散她和我!”
芈渊额头上青筋剧烈跳动,已经愈合的胸口剑伤又开始隐隐的疼痛,渐至席卷全身。
甲倒在地上,痛苦的蜷缩起身躯,嘴角露出一丝带血的笑容。
“王上,作为被你的强权压迫的庶民,我痛恨你和祝让!被你强逼着拒绝阿秀,眼睁睁看她嫁给祝让,我痛恨你!但是,作为在你的强权庇护下才能活着的庶民,我和秀,和楚国万千庶民是一样的,我们景仰您,顺服丶追随于您。而作为司巫,我会永远效忠王上,直到死。”
“效忠于寡人?”芈渊冷笑声不断。
在甲身上发泄了愤怒,他一点也不觉得畅快,反而浑身疲倦,乏力。心里有一种非常强烈的感觉,阿姮,就在今天,彻底离开他了。
他仿佛听到了她的声音,“王上,王上……”柔媚似水的嗓音在轻唤他。
他闻到了她的气息,清甜中,带着祭酒浓郁的香气。
还有她的呼吸。
就在刚才!就在祝氏刚刚离开的车队里!
国君突然拔足向前狂奔。
甲的脸抽搐了一下,忍痛从地上爬起来。
褚良追了过去。
一辆兵车从北边的原野斜冲过来,兵车上的人高喊:“晋国下了战书!”
兵车急刹,横在国君面前。
王卒跳下车,捧出一卷帛书,呈给国君。
褚良和甲等人迅速围拢上来。
兵卒在一旁补充道:“晋侯以大王不向天子进贡苞茅为借口,代天子讨伐吾国。”
楚晋之战,一触即发。
应战还是议和?
衆人看向已在瞬间恢复冷静的大王。
芈渊轻蔑的看着战书上“尊王攘夷”四个字,不屑道:“寡人征讨东夷,教化越人,平定吴人,难道不是在尊王攘夷?便让天子看看,到底是谁在替他维护礼法。”
褚良等人按捺不住激动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