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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弓与梨（第1页）

落日弓与梨

“今日早朝之事你听说了？”叶府教练场内，叶文瑜抚摩着面前木盘上红色的弓，说道。

追风不答，只是目光锐利的盯着叶文瑜的一举一动，不放过对方的任何一个表情。叶文瑜似也并不是在真的询问他，望着落日弓的目光中流露出怀念之色，自顾自说道：“城中流言四起，人人都言宣威将军傅洵安即将命陨。早朝之上，定远侯请圣心住持登殿面圣，当朝占了一卦，卦象表明侯府之子傅洵安命有劫难，证实了民间流言为真。侯爷当朝请求圣心住持给予一个化解之法，圣心住持遂又占了一卦，卦象有四字：借光续命。侯爷问其何意，圣心住持道天机不可泄漏。此时，有官员道，星辰之中最亮的莫过于北极星，借光续命或说的是借北极之光，照矢星光芒。北极喻天子，侯爷闻言当即跪求陛下救洵之一命。侯府功勋累累，朝之重臣，陛下自然不能拒绝，遂问圣心住持如何借光。圣心住持给出八字：‘一体同心，祸福与共’。”

叶文瑜倏尔笑了，道：“一体同心，何为一体？父子一体，夫妻一体，昆弟一体。陛下与洵之非亲非故，若要一体同心，唯有结为夫妻。此话一出，满朝哗然，陛下身为一国天子，如何能与一男子结为夫妻？百官自是不愿，集体反对。此时，钦天监再次进言道，他夜观天相，见北极星旁北极一忽然明亮异常，直逼帝星之光。北极一乃太子星，太子星芒压过帝星，于帝星不利。这借光或可借太子星之光，一则分其光芒，二则也能救傅将军一命。于是侯爷再次乞求陛下，将皇太弟赐婚于洵之，令二人结为夫妻，化此劫难。

储君是未来天子，天子不能娶男子，未来天子难道就可以了？自然不行，但意外的是，这次百官之中一半都选择了沉默。侯爷当朝历数侯府五代功勋，武官皆下跪为侯府请命，大有逼婚之意。若非范太师等人当朝辱骂侯爷不忠不孝，罔为人臣，有谋反之意，侯爷恐怕真就如愿了。”

朝堂上发生的事，追风一早就听王爷说了，这本就是他们的计划，今日侯爷提出此事是在试探百官反应，他今日送来的名单列的就是今日朝中反对的官员名字。

叶文瑜拿起弓旁的名单，边看边道：“他竟不惜搭上侯府五世美誉也要让他人权皆得，他那麽喜欢他吗？”

“当然，”追风盯着叶文瑜，冷冷说道，“殿下和你不一样，殿下值得我哥喜欢。”

闻言，叶文瑜轻轻叹息了一声，漏出一个若有若无的苦笑，道：“他十六岁生辰前，我送了他这张弓，这张弓很重，我无法独自拉开，但对他却刚刚好。十六岁生辰第二日，他去边疆参军，临行那日，他穿着银甲，骑着追风马，举着这张弓笑着叮嘱我不能在他不在时懈怠，要好好练习射艺，因为等他凯旋之时，他要还我一张名震天下的落日弓。他说，他会让这张弓名震天下，他会让落日弓名满九州，他要让匈奴闻之色变。他说，等到那时，他会让所有人知道他的功勋有我一半。”

“是你负的他。”追风难以抑制心中怒意，杀气腾腾的盯着叶文瑜，一字一句说道。

叶文瑜垂眸静默良久，低声道：“是我负了他。颜姨临终前，他想带我去见颜姨，他想向颜姨坦白我们的关系。是我不愿。那年的春闱，我高中探花，父亲对我刮目相看，时任大理寺卿的杨简有意将女儿嫁与我。那时我春风得意，前途光明，因而我不愿意被人知晓我们的关系，即便他是定远侯府唯一的孩子，是京中人人想要巴结攀附的权贵。可我们都是男子，我赌不起。我怕侯爷生气，怕父亲失望，怕流言蜚语，怕我光芒的前途就此泯灭，所以我告诉让他再等等，等我有了权势，等我掌控了叶家……那次，是他第一次对我生气，他逼问我是权势重要还是他重要，我选了权势。”话落，叶文瑜又沉默良久，才低声道：“自那时起，他就一直在生气。我以为时间久了，他就会消气，我们还能再回到从前，但直到边疆匈奴投降求和，他都一直没有回来。

“他心软，他知道京中处处都是见风使舵之人，而身为侯府唯一的公子，他的态度就是那些人的风向标，所以即便我负了他，他还是为我心软了。他维持着我们亲近的假象，在外人看来，我们的关系并没有什麽变化——侯府的贵公子和叶家的庶子极其亲近，所以我在官场丶在叶家顺风顺水。但其实自他那次离开後，他再也没有回过我的信。先皇班师回朝时，举国欢庆，他没回来，却给写我一封信。信中他说他已放下那段往事，让我也放下和夫人好好过日子。他说他不怪我和旁人定亲，因为他也喜欢上了别人。”

叶文瑜擡头望着追风，道：“可我不信，他不开心时就会说些言不由衷的话。”

“你该信的，”追风讥笑道，“我哥那时确实喜欢上了王爷。是王爷陪他渡过那段痛苦的日子的，他爱上王爷很正常。”

叶文瑜沉默，须臾，道：“是，後来我知道了，所以我尤其讨厌摄政王。”

“你觉得是王爷趁虚而入抢走了我哥？”追风冷嘲道，“你可真是小人之心，王爷才不屑于做这种事。是你自己不要我哥的，还在这装什麽情深。你自己娶妻生子，还妄想让我哥为你守身，真够无耻的。你算什麽东西，也配得上我哥？我哥不是对你心软，我哥是对所有人都心软，我哥对你的那点感情早就烟消云散了。”追风斜瞥了一眼弓箭旁的名单，冷笑道，“这忙，你爱帮不帮，你不帮，王爷也能搞定这些人。”

说完，追风转身就走，再多听一秒他都会忍不住动手。听的越多，他越替傅哥哥觉得不值，一番真心浪费在了这等狼心狗肺的人身上。

隐隐的，他听见一声利箭离弦的声音，他没停步扭头看。

这叶府，他绝不会再来了。追风快步出了叶府，回头轻蔑了看了一眼叶府大门，正见一小厮小跑而来。

追风没动，因为他看见那小厮手中拿的正是他送来的那份名单。

“傅二公子，”小厮气喘吁吁的停在追风面前，双手捧着名单，谦卑道，“少爷让奴才把这个交给你。”

追风接过名单，扫了一眼，刑部尚书叶少陵丶礼部尚书徐思横丶大理寺卿叶文瑜丶礼部右侍郎徐之水四人名字被划了横线。

“算你识相。”追风冷笑一声，收起名单，径向林府而去。

林峥被罚笞刑八十，停职三月闭门思过，受刑至今刚过去七日，身上伤还未好不能下床，正趴在床上让张逸卿读话本。

追风刚到门口，就听林峥不耐烦的说道：“啧，没意思，换一本。”

“啧，林指挥使真自在，”追风大步闯了进去，边道，“小皇帝罚你闭门思过，你思出来什麽了？”追风一屁股坐在林峥床边，顺手拿起林峥面前的矮几上梨咬了一口，“唔，真甜，等会走时带个回去给王爷尝尝。”

“你怎麽又来了，”林峥一脸嫌弃的看了追风一眼，道，“三天两头往这跑，真够闲的。王爷还没给你找个差事做吗？”

追风耸肩，不以为意道：“我的差事就是明年的武举考个状元给王爷长脸，但还有半年呢，远着呢。这次来我可是有正事的，这个给你。”说着，追风从怀里掏出名单，扔到林峥面前，道，“我哥要娶殿下，还有这些人不同意，你想想办法。”

一直未有机会言语的张逸卿趁着林峥看名单间隙笑着说道：“看来你们有正事要谈，我先避一避。”

“不用，”追风道，“我哥说了，你不是外人。还让你留下来参加婚宴呢。”

张逸卿遂又坐下，道：“听说瑞王去了琼林苑？”

“嗯，去了，”追风边吃梨边道，“他留那边了，没和我们一起回来。”

“啊洵怎麽样了？陛下还没原谅他吗？”张逸卿又问道。

追风摸着下巴想了片刻，道：“还没，但我觉得快了。小皇帝已经不对他冷言冷语了。”追风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也不理他就是了。”

闻言，张逸卿叹了口气，没再言语，林峥接话道：“他活该。”

“你才活该，”追风翻了个白眼，道，“若是你早点告诉王爷，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幸亏小皇帝心软念旧情，不然你这锦衣卫指挥使早被撤了。看完了吗，能搞定哪些？我还要去向我哥复命呢。”

“工部右侍郎李东阳丶兵马司指挥燕决明丶右军都督府朱正纯丶都察院御史李含章丶翰林学士张廷玉丶翰林学士陈存丶吏科都给事中王夫之丶礼部给事中沈一贯丶礼部都给事中张子维丶工部给事中庄华丶督察御史刘世安丶督察御史杨义庆丶督察御史孙敬轩这十三人——”

“你都能搞定十三个？！”追风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望着林峥，“你能有十三个好友？！”

话毕，只听张逸卿抑制不住的笑出了声：“这十三人中，怕只有燕决明丶朱正纯两人和阿林有交情，其馀十一人是有把柄握在阿林手中吧。”

“……”

“晚会我让人把罪证送侯府去，是抓还是威胁，你们决定，我只负责提供罪证和抓人。你回去吧，别在这碍眼。”林峥道。

“……行丶行吧。”追风默默起身，指着盘中的梨，询问道，“我能带走一丶不丶两丶不不丶四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