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暗室惊魂
夜色如浓稠的墨汁,无声地吞噬了户部尚书府邸巍峨的飞檐斗拱。
苏棠并未回府,玄色身影融入更深沉的黑暗,领着十名形同鬼魅的东宫暗卫,悄无声息地潜入城西一处不起眼的三进院落。此地为林南有的一处极隐秘産业,平日仅由几名哑仆看守,地窖更是被改造成了坚固的囚室,四壁包覆着厚厚软毡,隔绝一切声响。
翠袖是在睡梦中被掳来的。未及一声呜咽,口鼻便被浸透迷药的厚帕死死封住,意识沉入无底深渊。再睁眼时,刺骨的寒意与浓重的霉味瞬间将她淹没。
她发现自己被牛筋索紧紧缚在一张冰冷的铁椅上,绳索深勒入皮肉。摇曳的烛火是唯一的光源,将对座之人的身影扭曲放大,投在墙壁上,宛如一头蛰伏阴影丶伺机而噬的凶兽。
苏棠已换上一身玄色劲装,玉面依旧,却淬了寒冰,再无半分平日的温润春风。
他闲适地靠在一张紫檀木椅中,指间捏着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针尖在烛光下闪烁着幽蓝的丶不祥的寒芒。他垂着眼睫,慢条斯理地用一方素白丝帕擦拭着针身,动作优雅得像在把玩一件稀世珍宝。
烛火在他低垂的眼睑上跳跃,投下浓密的阴影,将那双眼眸深处翻涌的丶深不见底的寒意彻底掩藏。
“醒了?”苏棠的声音依旧轻柔,甚至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在这死寂的囚室里却像冰冷的蛇信,缓慢而黏腻地舔舐过翠袖每一寸紧绷的神经。
翠袖惊恐地瞪大双眼,身体因极致的恐惧筛糠般抖动着:“你…你是谁?这是何处?我乃户部尚书府大丫鬟,你们胆敢……”
“‘户部尚书府’?”苏棠从鼻间逸出一声极轻的嗤笑,瞬间掐灭了她色厉内荏的叫喊。那笑声轻飘飘的,却让翠袖如坠冰窟,寒意瞬间冻结了骨髓。“一个‘玉体违和’告假离府七个时辰,行踪成谜,偏又‘恰逢其会’现身于醉仙楼命案之侧的‘大丫鬟’?”
他终于擡起眼帘,烛光映照下,那双眸子再无半点暖意,只剩下无机质般的冰冷审视,如冰锥直刺翠袖心底。“翠袖姑娘,不妨细细道来,你这‘恙’,生得着实‘蹊跷’。昨日辰时,醉仙楼後院那口古井之畔,你那双明眸…究竟窥见了何等光景?亦或…你那纤纤素手,又沾染了何等因果?”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麽!”翠袖脸色惨白如金纸,嘴唇哆嗦得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我…我只是身子不爽利,去城外…城外庙里烧香祈福了!”
“‘祈福’?”苏棠指尖微动,那根幽蓝的银针在烛光下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精准地悬停在翠袖因剧烈心跳而搏动不止的颈侧动脉之上,针尖几乎要刺破那层薄薄的皮肤。
“敢问,哪座宝刹?拜的哪尊金身法相?往返行经哪条通衢?途中可遇善信一二?可有人为你这‘恙’作保?是头风侵扰?抑或绞肠痧发作?可曾延医问药…留下方剂?”
他的语速不疾不徐,吐字清晰,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小刀,精准地剜向翠袖仓促编织的谎言网罗。
翠袖眼神狂乱地躲闪,语无伦次:“是…是城北的观音庙…拜…拜观音菩萨…路上…路上人稀…没…没撞见谁…就是…就是肚子…肚子绞着疼…没…没请大夫……”
“‘城北…观音庙’?”苏棠微微侧首,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丶近乎残忍的弧度。“自尚书府至城北观音庙,寻常脚力,一个时辰足矣。你卯时初离府,酉时末方归,中间这整整六个时辰…”
他身体微微前倾,针尖几乎贴上她颈侧冰凉的肌肤,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恶魔般的耳语,“你是在那莲台之下…叩断了玉膝?还是…参透了生死玄关?”冰冷的针尖轻轻滑过她颈侧细腻的皮肤,留下一条细微却足以令人魂飞魄散的战栗轨迹。
“啊——!”翠袖发出一声短促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几乎窒息。“我…我记岔了…是…是城南的……”
“够了。”苏棠的声音骤然降至冰点,那点虚僞的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直起身,踱步到翠袖面前,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住她,投下的阴影仿佛有千钧之重,将她死死钉在铁椅上。“你这番言语,殊失绳墨之道,粗陋得令人齿冷。连‘南北’‘时辰’这等根基都能‘记岔’,是欺我愚钝,还是…在赌我尚有‘仁恕’之心?”
他俯身,冰冷的吐息几乎喷在翠袖汗湿的额角,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淬毒的钢针,狠狠扎进她的耳膜,“仲桂尸身之上,那片靛蓝蝉翼纱,乃贵府独有之贡品。而你,昨日辰时,就在那口断送了她性命的井边!翠袖,告诉我,是你亲手将她推入幽冥?还是…你那双眼睛,眼睁睁看着她被人推下,气绝身亡?那笔关乎社稷安危的军饷…此刻…匿于何处阴沟暗渠?!”
“军饷?!”翠袖猛地擡头,瞳孔因极度的惊骇骤然紧缩,随即被更深的绝望淹没,“不…不是…我没有!我没有推她!我不知道什麽军饷!我只是…只是奉命去…去给她递个口信儿!”
“‘口信’?”苏棠眼神锐利如鹰隼,瞬间锁定了她话语中泄露的缝隙,“奉谁人之命?给谁人之信?信中之语…又藏着何等不可告人的玄机?”
翠袖仿佛被自己的失言烫到,死死咬住下唇,鲜血顺着嘴角蜿蜒而下也浑然不觉,眼中只剩下濒死般的挣扎与灰败。她知道,一旦开口,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苏棠直起身,不再浪费唇舌。他踱回桌边,拿起一个毫不起眼的青瓷小瓶,拔开塞子。一股奇异而微甜的丶带着死亡气息的芬芳悄然在囚室中弥漫开来。
“此物名唤‘千蚁噬心散’,”他语调平淡无波,仿佛在介绍一味寻常香料,“不伤性命,却能令人体味人间至苦。中者如万千毒蚁钻营骨髓,啃噬血脉,奇痒钻心,痛彻魂魄…恨不能自裂肌肤,剔断筋骨以求片刻解脱…偏偏…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擡眼,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刺向翠袖那张因极致恐惧而扭曲变形的脸,“你…可想一窥此中滋味?”
“不!不要!饶了我!我说!我全说!”翠袖的心理防线彻底崩塌,涕泪横流,发出野兽般的哀嚎,“是…是沈姨娘!是姨娘逼我去的!姨娘说…说仲桂那贱婢知道的阴私太多,留不得了!要我…要我假借老爷的名头,哄她到醉仙楼後院那井边…然後…然後……”
“然後呢?”苏棠的声音冷得能冻裂金石。
“然後…姨娘安排好的那个人…就从黑影里窜出来…一把…一把就将她搡下去了!”
翠袖浑身抖得如同狂风中的枯叶,“我…我只是传话放风…不是我推的!真的不是我!那人蒙着脸,快得像鬼…姨娘只让我远远瞧着,看她断了气就成…那布片…布片许是撕扯时勾下来的…我…我当真不知道军饷的事啊!姨娘只说是仲桂偷了府里顶要紧的东西,必须清理门户…大人饶命!饶命啊大人!”
囚室里只剩下翠袖崩溃绝望的哭嚎和拉风箱般粗重的喘息。苏棠面无表情地听着,烛光在他半边脸上跳跃,勾勒出冷硬如石的轮廓,唯有眼底深处,翻涌着冰冷的丶洞悉一切的寒芒。他收好瓷瓶,对旁边如同铁铸石雕般的暗卫首领漠然道:“看紧她,给水,吊着她的命。她的供词,一字不差,给我记清楚。”
“是,公子。”暗卫首领沉声应诺,声音不带一丝波澜。
苏棠转身,玄色的身影无声无息地融入囚室更深的阴影里。行至门口,他脚步微顿,并未回头,冰冷清晰的话语如同判词,钉入翠袖濒临崩溃的神魂:“你最好祈愿你方才所吐露的,字字皆真。若有一字虚妄…这‘千蚁噬心’的滋味,我必让你…品至地老天荒。”
厚重的铁门在他身後无声合拢,将绝望的哭求彻底隔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