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盐引风波(二)
鹰嘴谷的血腥味,三天了还没散。
三天前,由宣州商户组成的运饷队伍在这里被劫,137个押送人员无一生还,连带着二十万两军饷,消失得无影无踪。
“苏大人,这边。”负责带路的驿卒声音发颤,指着谷心一片狼藉的地方,“都……都在这儿了。”
苏棠蹲下身,苏棠蹲下身,指尖拂过地上凝固的血痂。血痂下的泥土泛着黑,混着破碎的衣料。他拾起半片断裂的刀鞘,鞘身刻着模糊的字迹,不像平常劫匪惯用的样式。指腹摩挲着那凹凸的刻痕,他眉头微蹙。
“有发现吗?”身後的随从低声问。
苏棠没立刻回答,目光锐利地扫视着狼藉的现场。他拨开几块被血浸透的碎石,从泥泞中拈起一小块几乎被踩扁的丶深蓝色织物残片,边缘染着黑红的血迹,质地粗糙,却带着一种此地押运人员服饰所没有的独特纹理。他将其小心收起。
接着,他起身走到谷壁边缘,仔细查看岩壁上的痕迹。几处不起眼的划痕,并非刀兵所留,倒像是某种粗糙绳索快速摩擦留下的印记,位置刁钻,指向谷顶一个难以攀爬的豁口。他仰头望着那豁口,又看向谷口唯一的窄路,眼神愈发幽深。
“不是寻常马匪。”苏棠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笃定,“能在这里设伏,精准劫杀百馀人,运走二十万两饷银,又能从这绝地全身而退……必有内应,且对地形了如指掌。”他指了指岩壁的划痕和那个豁口,“看这里,他们撤退的路径,利用了常人难以察觉的地势。那刀鞘上的刻字,”他举起手中的半截刀鞘,“还有这织物残片,都是线索。刻字需要拓下来细查,这布料……像是西北边地或某些特定行帮所用。”
他转向随从:“你带人仔细搜查谷顶豁口附近,看有无其他遗留,特别是绳索断头或脚印。其他人,继续清理现场,任何可疑的碎屑丶脚印,哪怕再不起眼,都要标记丶收集。”他顿了顿,望向暮色渐浓的谷口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我回城一趟,查这布料的来源和刀鞘的出处。鹰嘴谷的血,不能白流。”
直到暮色彻底吞噬了山谷,苏棠才带着那关键的刀鞘和织物残片离开。他的青布直裰上沾了泥和血,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宣州城的雨,比鹰嘴谷的血腥味更让人窒息。
盐铁司衙门外的商户越聚越多,手里的盐引被雨水打湿了边角,却攥得更紧。有人举着引票往门里冲,被侍卫拦住,便跺着脚喊:“周御史都要来了!陛下这是信不过太子殿下,才派都察院的人来监着!我们押了身家性命运饷银,如今人财两空,盐引再废了,一家老小喝西北风去?”
“就是!鹰嘴谷三十七条人命!太子殿下要是不给个说法,我们就去京城告御状!”
萧昭珩站在二堂的回廊下,听着外面的叫喊声,指节捏得发白。廊柱上的朱漆被雨水浸得发亮,映出他眼底的疲惫。鹰嘴谷劫案的消息像块巨石,砸碎了他勉强维持的平静,加上京里风传陛下痛斥他擅发盐引,商户们的恐慌便再也压不住了。
“殿下,商户们越说越不像话了。”奉生的声音在身侧响起,玄色劲装已被雨水打湿,手死死按在佩刀上。
萧昭珩摆摆手,声音沙哑:“让留下的人分三班安抚,就说东宫的承诺,比圣旨还硬。”
苏棠那边只传来一封简信,说鹰嘴谷有蹊跷,让他多保重,再无下文。
待奉生带着人去安排,萧昭珩才独自一人,踩着水洼往街角的茶楼走去。赤色常服被雨丝洇出深色圆点,像落在炭火上的雪,转瞬即逝。
街角的茶楼倒是热闹。两层的木楼被雨水洗得发亮,檐角的铜铃在风里叮当作响,混着楼内的喧哗,竟有了几分太平盛世的假象。萧昭珩推门进去时,一股暖烘烘的水汽扑面而来,夹杂着茶叶的清香和劣质烟草的味道。
“客官里面请!”跑堂的夥计麻利地擦着桌子,见他衣着不凡,眼神却带着疲惫,连忙引着他往二楼靠窗的雅座去,“楼上清静,看雨景正好!”
萧昭珩没说话,只点了点头。二楼果然人少些,几个避雨的文人围着张方桌,正听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说书人唾沫横飞地讲着什麽。他拣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窗棂上糊着的窗纸被雨水打湿,透出外面灰蒙蒙的天光。
“来壶雨前龙井。”他对夥计说,声音有些发哑。
夥计刚应声下去,就听见那说书人“啪”地一拍醒木,惊得满座都静了静。
“要说这宣州城的盐引风波,诸位只知商户闹得凶,却不知根子在哪!”说书人手里的纸扇指东打西,山羊胡随着他的动作一翘一翘,“根子就在那苏棠身上!”
萧昭珩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顿。
“那苏棠是什麽人?不过是东宫的一个洗马!”说书人嗓门越发洪亮,“年纪轻轻,既无显赫家世,又无赫赫战功,凭什麽能执掌盐引丶管着军饷转运?诸君再想想,周副都御史为何放着京城的舒坦日子不过,偏要冒雨来这宣州?还不是陛下瞧着太子被那姓苏的迷昏了头,把盐引丶军饷这等关乎国本的大事都交给他,才特意派来盯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