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朔雪棠香
乾清殿的铜鹤香炉里,龙涎香燃得正烈,烟柱笔直地冲向梁间悬着的“敬天法祖”匾额,却被穿堂风搅得七零八落。
萧昭珩跪在冰凉的金砖上,膝盖下的寒气透过厚棉袍渗上来,冻得骨头发疼。御座上传来的声音平淡得像在说边关的晴雨,听不出半分波澜。
“北境之事,你当以稳重为先。”皇帝翻着奏本的手指停在“纥溪部”三字上,朱笔在纸页上洇出小小的红痕,“昭琛已经熟悉朔州事物,凡事需与他商量,不可擅专。”
萧昭珩叩首时,额头擦过砖缝里的积灰,扬起细微的尘埃:“儿臣省得。”谢道林才是朔州的最高统帅,父皇偏要提昭琛,说到底,不过是想让他们兄弟相互制衡罢了。他在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依旧恭谨,“定竭尽所能,以安边患。”
御座上静了片刻,殿内只剩下香炉里火星偶尔爆开的轻响。皇帝终于又开口,声音里带着批阅文书的倦意:“三日後卯时啓程,粮草军械已着兵部备妥。”再无馀言,没有半句叮嘱寒暖的话,连眼角的馀光都没往他这边落。
萧昭珩望着自己映在金砖上的影子,被窗缝漏进的天光拉得瘦长,像株被遗忘在角落的草木。
出殿时,乾清门的侍卫见他出来,躬身行礼。萧昭珩摆摆手,沿着汉白玉栏杆慢慢走。栏杆上的螭首被日光晒得温热,他伸手摸了摸,指尖触到雕琢的鳞片纹路,忽然觉得眼睛有些发涩。
刚步下丹墀,宫道旁朱漆廊柱的阴影里,静立着一个绛紫织金蟒袍的身影。魏权臂弯搭着玉柄拂尘,银丝拂尾垂在腰间,身後垂手侍立着几名青衣小内侍,个个敛声屏气,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见太子走近,魏权躬身行礼,姿态无可挑剔。他微垂着眼帘,视线落在萧昭珩袍角的金线云纹上,停留了一息,才缓缓擡起,无声地扫过太子的下颌丶鼻梁,最终在那双眼睛上顿住。那目光里藏着太多东西,像被积雪压了一冬的深潭,表面平静,底下却暗流汹涌。
“殿下。”魏权的声音不高,平缓得像一汪不起波澜的深潭,却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
萧昭珩脚步未停,只略一颔首:“魏公公。”
魏权直起身的动作极慢,仿佛每一寸骨骼都生了锈。他的目光并未立刻从太子脸上移开,反而在那眉眼的轮廓间极其短暂地丶近乎凝固地描摹了一下——像在透过眼前的人,看另一个早已逝去的影子。母妃在世时,魏权总这样看她,眼神里的温柔能溺死人。
“北境风沙粗粝……”魏权终于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哑涩了几分,仿佛久未啓用的机括生了锈,“殿下……珍重。”
萧昭珩敏锐地感受到那目光的重量和话语里异样的滞涩。他脚步未顿,只道:“有劳公公。”身影便径直向前,融入了宫道的日光里。
魏权维持着半侧身的姿态,目送那身影远去,直到彻底消失在宫墙拐角。他才缓缓地丶极其缓慢地转回头,目光投向乾清殿那巍峨紧闭丶在暮光中泛着冷硬金光的殿门。
良久,拂尘一摆,他领着屏息凝神的小内侍们,脚步无声地踏入了宫墙投下的丶更浓重的阴影之中。
多年後苏棠仍记得那日的宣州,晴得晃眼。连日的大雪过後,天空蓝得像块剔透的蓝宝石,阳光洒在积雪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萧昭珩的车驾刚停在布政司衙门口,就见苏棠提着食盒站在阶前,月白道袍外罩着件石青披风,领口沾着些细碎的雪粒,显然是等了许久。见车驾停下,他眼睛亮得像淬了光,快步迎上来。
“臣算着殿下该到了。”苏棠把食盒塞进他手里,里面是温着的莲子羹,还带着馀温,“南山的温泉刚换了新水,殿下要不要去松快松快?”
“正有此意。”萧昭珩笑着答。
南山温泉别院的雾气浓得化不开,漫过雕花栏杆,把远处的梅枝晕成一团模糊的白。
苏棠浸在水里,温热的泉流漫到锁骨,指尖划过水面时,带起细碎的涟漪。
“都退到外院去,无令不许近前。”萧昭珩的声音混着水汽传来,下人轻步退远的声响很快被泉声吞没。
苏棠侧头看他,太子刚解了外袍,正踩着石阶往下走,水花顺着肌理分明的胸膛往下淌,在雾气里泛着莹润的光。
“殿下来了。”他说着,往石壁边挪了挪,耳根在热气里悄悄泛红。
萧昭珩在他身边坐下,温热的泉水漫到两人胸口,他随手从岸边石台上拿起个乌木小盒,打开时飘出缕甜润的香气。“尝尝这个。”
是盒香膏,膏体绵密,沾在指尖带着点凉意。苏棠挑眉:“殿下连这个都备了?”
萧昭珩的指尖蹭过他的腰侧,引来一阵轻颤。“自然。”他挑了点香膏,指尖在泉水中涮了涮,动作轻缓地落在苏棠膝弯,“宁可备而不战,不可无备而战。”
指腹触到柔嫩肌肤时,苏棠猛地攥住他的手腕,水花溅起在脸颊上。“殿下!”他板起脸,眼底却藏着笑,“这话原是形容邦交攻伐的,用在此处,未免太不妥当。”
萧昭珩却没停手,指尖带着香膏的滑润慢慢游走,另一只手按住他的後颈,迫使他擡头看着自己。雾气漫在两人之间,太子的眼神亮得惊人,近得能看清他睫毛上的水珠。
“苏棠,”他的声音沉得像浸在泉底的玉,“尔即吾之寰宇,眉间藏山河万里,眼底纳春秋代序。”指尖忽然加重力道,引来一声细碎的喘息,“于我而言,此处便是我的疆场。”
苏棠的反驳卡在喉咙里,只剩下急促的呼吸。香膏混着泉水渐渐化开,带来温热的滑润,萧昭珩的指腹碾过敏感处,引得他腰腹阵阵发紧,不自觉地往太子怀里靠去。
雾气更浓了,远处的梅枝只剩个模糊的影子。萧昭珩的吻落满他的颈窝,热气混着甜香扑在皮肤上,烫得人发颤。苏棠的手攥住他的肩背,指腹陷进紧实的肌肉里,池水随着两人的贴近泛起涟漪,一圈圈荡开,漫过肩头时带起细碎的水花。
“看着我。”萧昭珩咬着他的耳垂,声音里带着克制的喑哑,“记住了,此刻唯有你我。”
苏棠的回应是更紧地搂住他的脖颈,把脸埋进他汗湿的肩窝,呼吸灼热得几乎要烧起来。泉水中的温度越来越高,仿佛要将两人融化在一起,那些香膏的甜丶泉水的暖丶彼此的热,全都搅在一处,成了这雾气里最烈的酒。
池底的鹅卵石被水流冲得轻响,岸边的香膏盒子不知何时翻倒,甜香漫在水汽里,与两人交缠的呼吸融为一体。萧昭珩的手滑过他的腰线,带起一阵战栗,水花溅在石壁上,又簌簌落回池中,像是怕惊扰了这片刻的温存。
直到苏棠的指尖在他背上抓出红痕,腰身绷得像张拉满的弓,萧昭珩才低喘着将他更紧地拥在怀里,下巴抵着他的发顶,感受着怀中人急促的心跳。泉流轻轻晃着,带着他们随波起伏,雾气漫过两人交叠的身影,把所有缠绵都藏进了这片朦胧的暖。
苏棠的脸颊贴在他胸口,能听见有力的心跳,混着泉声,像一首温柔的调子。“殿下倒是……深谙此道。”他气若游丝地说,指尖戳了戳太子的腰侧。
萧昭珩低笑,在他发间印下一吻,引来一阵轻颤。“那是自然。”他吻着他的唇角,声音里带着满足的喑哑,“为你,总该用心。”
雾气依旧浓,泉声依旧软,远处的梅枝在风里轻轻晃,像是也在守护这池水中的缱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