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事实,无论对方如何轻描淡写,都沉甸甸地压在他心上。
他几乎能感受到那刀刃划破皮肉的锐利,能想象那温热血流涌出的触感
为了他这样一个身患隐疾声名狼藉的断袖,并且自己还在算计他。
季萧玉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注视。执笔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墨汁在笔尖凝聚,将落未落。
他依旧没有擡头,只是那紧抿的唇线似乎绷得更直了些,下颌的线条也透出几分不易察觉的僵硬。
殿内的空气仿佛凝滞了,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更衬得这偏殿寂静得令人心慌。
无形的丝线在两人之间绷紧,一头是裴弦无声的丶带着愧疚和某种复杂探究的注视,另一头是季萧玉刻意维持冰封般的平静。
那墨点,终究还是落在了雪白的宣纸上,晕开一小团突兀的污迹。
轻微的脚步声打破了凝滞。
内侍端着药碗,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浓烈的苦涩药味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
“裴公子,该用药了。”
内侍将药碗放在床边的矮几上。
裴弦撑着坐起身,刚伸出手,季萧玉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放下,出去。”
内侍动作一顿,立刻恭敬地放下药碗,无声地退了出去。
季萧玉终于放下手中的笔和文书,站起身。
明黄的太子常服衬得他身姿挺拔,带着天生的威仪。
他一步步走到床边,高大的身影在裴弦身前投下一片阴影。裴弦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季萧玉俯身,端起了那碗漆黑的药汁。
他动作自然,仿佛只是顺手而为。碗沿还微微烫手,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冷峻的眉眼
他就这样端着药碗,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裴弦,没有催促,也没有要将药碗递给他的意思。
那姿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裴弦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晨光勾勒着他眉骨的轮廓,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他闻到了对方身上极淡的冷冽气息,混合着墨香和药味。
这距离太近了,近得能看清他眼底深处一丝难以捕捉被冰层覆盖的倦意。
裴弦伸出手,指尖有些微颤,想去接那药碗。
季萧玉的手却微微避开了他伸来的手,腕间的衣袖随着动作滑落了一寸,裴弦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截露出的手腕上,赫然缠着一圈雪白的细棉布,边缘渗出一点极淡已经干涸的褐色痕迹。
那是为他而流的血。
裴弦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呼吸瞬间窒住。他猛地擡眼看向季萧玉,对方却已不动声色地重新拉好了袖口,仿佛什麽都没发生。
季萧玉只是将药碗递得更近了些,几乎要碰到裴弦的唇。
“喝。”一个字,命令,不容抗拒。
裴弦垂下眼,不再试图去接碗,就着季萧玉的手,顺从地低头,含住了碗沿。
滚烫苦涩的药汁瞬间涌入喉咙,呛得他一阵闷咳,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额头几乎撞到季萧玉端着碗的手臂。
裴弦强忍着翻江倒海的恶心和灼烧感,大口吞咽,浓重的药味掩盖了昨夜残留在他味蕾上的那丝血腥气,却又奇异地勾起那滚烫触感的回忆。
他喝得又快又急,只想尽快结束这难堪的靠近和这沉甸甸的恩情。
直到碗底见空,他才喘息着擡起头,唇边沾着一点深褐色的药渍,脸色因为强忍不适而更显苍白。
季萧玉的目光在他唇边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将空碗放回矮几。
他直起身,重新恢复了那疏离的姿态。
“歇着。”
依旧是简短的命令,然後转身,走回窗边的矮榻,仿佛刚才那喂药的片刻亲近从未发生。
裴弦靠在床头,口中是化不开的苦涩,胸腔里是翻腾的药气,而心口的位置,却被那惊鸿一瞥的白色绷带烙得滚烫。
他闭上眼,疲惫如潮水般涌来,意识在药力的作用下渐渐沉沦。在陷入昏睡之前,最後一个模糊的念头是
那手腕上的伤口,该有多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