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说了,静养。”
季萧玉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再次在床边投下阴影,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失态只是裴弦病中的幻觉。
“东宫的人留在这里照看。再有一次”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裴弦苍白如纸的脸,语气骤然降至冰点
“孤就让你永远住在东宫。”
“听清楚了吗,裴丝竹?”
说完,他不再看裴弦,转身大步走向门口。明黄的衣角在门槛处一闪,便消失了。
只留下浓重的药味,和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
裴弦躺在枕上,颈侧那被摩挲过的皮肤仿佛还残留着微凉带着薄茧的触感。
他缓缓擡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那里。
胸腔里,那颗冰冷许久的心脏,在药力的作用下,在劫後馀生的虚弱中,竟不受控制疯狂地跳动起来。
那被季萧玉强行灌下的苦药,似乎在这一刻,才真正开始灼烧他的五脏六腑,带来一种陌生的滚烫。
他闭上眼,季萧玉最後那个冰冷却又隐含威胁的眼神,和他俯身喂药时眼中那转瞬即逝的复杂暗涌,交织在一起,在他混乱的脑海中反复闪现。
还有那一声声低沉隐含关切的“丝竹”,在他耳边反复回响。
喉间的干涩稍微缓解了些,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他闭着眼,声音轻得几乎散在空气里:
“殿下……”
季萧玉的身影已经消失,但守在门外的内侍似乎听到了动静,小心翼翼地探头。
裴弦没有理会,只是对着空气,又或者是对着那个刚刚离开的残影的方向,用尽力气挤出一点声音:
“为何……总称呼我的字?”
很亲密
房间里一片死寂,只有他自己微弱的呼吸声。
就在他以为不会得到回应,意识又要沉入黑暗时,门口的光影暗了一下。
季萧玉去而复返。
他没有走进来,只是站在门槛投下的阴影里,高大的身形挡住了外面大部分光线,看不清表情。
他的目光沉沉地落在裴弦苍白失色的脸上,停留了片刻。
裴弦能感觉到那目光的重量,带着惯常的审视,但又似乎多了点什麽,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口。
“怎麽?”
季萧玉的声音响起,比刚才离开时似乎更冷硬了一些,像是在掩饰什麽
“你的字,叫不得?”
裴弦被他反问得气息一滞,一时说不出话,只是微微摇头,牵扯得心口又是一阵闷痛。
季萧玉看着他那副虚弱又带着一丝困惑的样子,沉默了片刻。
那冰冷的声线里,似乎有稍微的松动
“……听着顺耳罢了。”
这简单的六个字,他说得很快,也很平,仿佛只是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
说完,不等裴弦有任何反应,他立刻补上一句,语气瞬间恢复了惯常的冷硬,甚至带上了一丝警告
“病成这样,还有心思想这些?闭眼,歇着。”
他不再停留,转身彻底离开,明黄的衣角迅速消失在门外。
裴弦怔怔地望着空荡荡的门口。
“听着顺耳罢了”……
这六个字在他耳边盘旋,比刚才那些命令和威胁更让他心头发紧。
季萧玉那样的人,说话行事皆有章法,字字句句都带着目的和分量。
他唤人,从来只叫官职及姓氏或全名,带着天然的疏离与威压。
唯独对他,是“丝竹”。
这亲昵的称呼,从他冰冷的唇齿间吐出,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却也成了他唯一允许自己流露出的一丝……不同。
裴弦闭上眼,颈侧残留的触感似乎又清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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