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一片寂静,只有车轮碾过宫道积雪发出的辘辘声。
过了许久,裴弦才极轻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打破了这片寂静:“陛下……震怒了吗?”他终究还是担心,担心那雷霆之怒会反噬到季萧玉身上。
季萧玉的拇指在他冰凉的手背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动作极其细微,带着一种安抚的意味。
“父皇自有考量。”
他的回答避重就轻,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刻意掩去了那场风暴的激烈程度。
随即,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裴弦依旧苍白的脸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你的脸色很差。回去好好歇着,按时用药。”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终结话题的意味,“该喝药了。”
这句话,既是对裴弦身体的关切,也像是对今日这场惊天风波画下的一个暂时句点。
他将所有的惊涛骇浪和所有的压力与风险都挡在了自己身後,只留给他一个需要静养需要按时喝药的简单指令。
裴弦看着他冷峻侧脸上不容置疑的神情,看着他眼底深处极力掩藏却仍被自己捕捉到的那一丝疲惫,最终将所有翻涌的担忧心疼和未尽的言语,都默默咽了回去,化作一个轻轻的点头。
那只被他温暖手掌覆住的手,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本能地汲取着那份透过掌心传递而来的坚实而滚烫的暖意。
然而,就在他点头的瞬间,他清晰地捕捉到了季萧玉眼底深处浓重的疲惫。
那并非身体上的劳累,而是经历了一场与至亲正面抗衡後,灵魂深处难以言喻的沉重和孤寂,以及那份无人可诉的担当。
这份疲惫被季萧玉掩饰得极好,若非裴弦与他朝夕相对,心思又全系于他一身,几乎难以察觉。
裴弦的心骤然揪紧了,疼得几乎喘不过气。
那被强行压下的忧虑和如同岩浆般滚烫的心疼,此刻再也无法抑制,汹涌而出,冲垮了他素来恪守的界限与谨慎。
“殿下……”他低低唤了一声,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丶浓得化不开的疼惜。
季萧玉闻声侧目看他,眼底带着一丝询问。
就在这一瞬,裴弦做出了一个极其大胆的举动。
他反手轻轻握住了季萧玉覆在他手背上的那只手,然後,在季萧玉微讶的目光注视下,倾身向前,伸出另一只微凉的手,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纯粹滚烫的安抚意味,轻轻环抱住了季萧玉宽阔却明显紧绷着的肩背。
这个拥抱很轻,带着裴弦身上特有的清冷气息和一丝淡淡的药香。
季萧玉的身体明显僵了一瞬。
但裴弦的拥抱是那样纯粹,不带任何目的,只有笨拙却滚烫的安慰。
他甚至能感觉到怀中人单薄胸膛下急促的心跳,和他身体细微的动作。
这份毫无保留的靠近与心疼,像一道暖流,瞬间融化了季萧玉坚硬的外壳。
季萧玉眼底的冷硬如同冰雪遇暖阳,迅速消融。
他僵硬的身体缓缓放松下来,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贪恋。
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那熟悉的清冷气息萦绕鼻端,奇异地抚平了他心头翻涌的躁动与沉重的疲惫。
他本能地擡起手臂,将这个主动靠近带着凉意却无比熨帖的身体,更紧地拥入自己温暖坚实的怀抱中。
玄色的貂裘包裹住银白的狐裘,仿佛将所有的沉重压力都隔绝在了这个温暖的空间之外。
车厢内温暖静谧,只有两人渐渐平稳的呼吸声和心跳声清晰可闻。
裴弦的脸颊贴在季萧玉肩颈处昂贵的衣料上,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温热的体温。
他为自己这大胆的举动而微微感到害羞,脸颊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却又觉得此刻的靠近是那样理所当然,仿佛本该如此。
他犹豫了一下,将一个极其温柔的吻,如同羽毛拂过水面般,轻轻印在了季萧玉冷峻的侧颊上。
那是一个极其短暂的触碰,带着裴弦唇上微凉的柔软,和他呼出的温热气息。
季萧玉的身体再次微微一震。
这个轻柔得如同幻觉的吻,比方才那个拥抱更让他心头悸动,掀起滔天巨浪。
它像一道最纯粹的暖流,带着安抚灵魂的力量,瞬间驱散了金銮殿上残留的所有寒意孤寂与沉重。
他收紧了环抱着裴弦的手臂,将下巴轻轻抵在裴弦柔软微凉的发顶,喉间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话语:“喜欢……”
所有的言语在此刻都显得多馀而苍白。裴弦用他笨拙却真挚无比的爱告诉季萧玉:我懂,我在,我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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