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零零三间低矮正房,窗纸破败。庭中唯一活物,是一棵虬枝盘结的老槐树,枯枝在寒风中颤抖悲鸣。
深入骨髓的阴冷和绝望将他淹没。
日子在刻板冰冷中循环。
每日清晨,院门下方小方洞打开,粗瓷药碗和饭食被推入。洞口关闭。
门外,两名铁灰色甲胄的禁军如泥塑木雕,永恒守卫。
阁内阴寒刺骨。
劣炭吝啬地释放着可怜的热气。
裴弦裹紧所有衣物蜷缩在破窗下,日复一日看着老槐枯枝在寒风中扭曲,偶尔几只寒鸦停留丶聒噪丶飞走,循环往复。
被隔绝的不仅是身体,还有所有关于季萧玉的消息。
他成了被刻意抹去的幽灵,而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套在东宫脖颈上的沉重锁链。
这一日午後,天色阴沉欲坠。寒风卷着枯叶在庭院哀鸣。
“笃笃笃。”刻板敲门声。
小方洞拉开,粗瓷药碗推入,苦涩气味比往日更浓烈刺鼻。
“裴公子,该喝药了。”门外内侍的声音平板阴冷如地底宣告。
裴弦身体绷紧,望向隔绝生死的厚重院门。门缝透不进光,只有那碗滚烫的药徒劳蒸腾着白气。
他没有动。指尖无意识收紧。
药味一日浓过一日,苦涩中那丝令人心悸的微腥挥之不去。喝药後,咳嗽加剧,胸腹绞痛……可怕的念头早已盘踞心底。
门外沉寂片刻,阴冷声音再起,带着催促威胁:“裴公子,陛下恩典,赐药养身,莫要辜负了圣意才好。凉了,药效可就差了。”
“圣意”二字,多麽讽刺啊……
他闭上眼。那个夜晚的画面再次清晰:季萧玉玄色劲装,滚烫的手紧裹他冰凉的手,炽热的眼眸燃烧着决绝:“丝竹,等我回来!……定要求父皇成全你我!”
灼热的誓言带着冲破桎梏的力量。
可如今?他困在活死人墓,连汤药真僞都无法辨别,成了砧板鱼肉,悬顶之刃。
成全?在冰冷皇权前,他们的情意如同蝼蚁。
绝望丶悲愤丶不甘瞬间烧尽冰冷,烧得他浑身颤抖。
裴弦倏地睁眼!眼底燃起近乎毁灭的亮光。他猛地起身,厚裘滑落浑然不觉。
几步冲到门边,端起滚烫药汁。浓烈刺鼻的药气直冲鼻腔。
没有半分犹豫。
手臂猛地向外一挥,深褐色滚烫药汁划出决绝弧线,精准泼洒在老槐树虬结暴露在泥土外早已枯死的一段粗壮树根上。
滚烫药汁与枯朽树根猛烈接触,浓烈刺鼻令人作呕的白色烟雾猛地升腾而起!带着强烈的腐蚀性气味迅速弥漫。呛得裴弦连连後退,剧咳不止。
他死死盯着被泼中的枯树根。
只见深褐色失去生机的树皮,在浓烟白沫包裹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黑。
转瞬之间,那一段树根表面便覆盖上一层狰狞丑陋的焦黑硬壳,散发出混合腐朽与剧毒的恶臭。
白烟被寒风吹散,触目惊心的焦黑如同滚烫的火钳,烙在枯根上,也烙进裴弦眼底。
最後一丝侥幸被彻底碾碎。
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裴弦踉跄後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冷门板上。
他死死盯着那截瞬间焦黑的枯根,仿佛看到了自己注定腐烂的结局。
嘴角缓缓扯开无声的弧度,空洞惨烈,带着看透一切的悲凉和嘲弄。
原来如此。
“恩准入宫休养”丶“太医院供奉”丶“勿负朕望”……这每日毒药!是皇帝季元想要他在这座为他打造的坟墓里,合乎情理的“病故”。
“原来如此……呵。”裴弦自嘲的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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