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应涉案人等,由太子…与三司会审,严查到底!退朝!”旨意冰冷,重点在“静待彻查”和“严查到底”,幽禁是保护也是惩罚,更是给朝野一个交代。
季岑秋如遭雷击,浑身剧震!他难以置信地擡起头,看着龙榻上那张冷漠疲惫再无半分温情的脸,看着母後眼中深沉的痛心与无奈,看着大哥季萧玉沉默却紧绷的侧影。
眼中的愤怒和冤屈瞬间被一片冰冷的灰败取代。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堵了棉花,最终只是任由禁卫将他如同拖麻袋般从地上拽起,架着拖离了紫宸殿。
那曾经意气风发的赤金背影,此刻只剩下被至亲放弃的悲凉与绝望。
他知道,父皇母後和皇兄并非不信他,而是怒他愚蠢,怒他轻信,给了敌人这把致命的刀!
陈墨文深深埋下头,姿态恭顺无比,嘴角却勾起一丝微不可查的满意弧度。
第一步,成了。
季萧玉站在原地,玄衣如墨,身姿笔直如松。他望着弟弟被拖走的背影,望着父皇那张写满猜忌愤怒与疲惫的脸,望着母後眼底深藏的痛楚,望着陈墨文低垂头颅下那隐藏的得意。
袖中的手,指甲早已深深刺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无声滴落,在光可鉴人的金砖上留下几点刺目惊心的暗红。
幽禁…看守…暂停职务…好一个“静待彻查”!陈墨文,你以为你赢了这第一步?
“父皇母後,儿臣告退。”
话落,他眼底深处,冰封的寒潭下,是即将焚尽一切的烈焰。他无声地转身,大步离开紫宸殿,玄色的衣摆带起一阵冷风。
夜色浓稠如墨,沉沉压在东宫之上。东宫内灯火通明,地龙依旧烧得滚烫,空气灼热干燥,却驱不散那股萦绕不去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淡淡的血腥味。
裴弦躺在重重锦被之中,脸色已是一种近乎死寂的青灰。
那层诡异的青灰色已蔓延至脖颈,如同被不化的冰霜覆盖。呼吸微弱得几近于无,胸膛几乎看不到起伏。
张院判和几位太医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轮番守着,金针换了一茬又一茬,价值千金的参汤药汁不断灌入,却如同投入无底寒潭,激不起半分生机。
他像一个被冰封在万载玄冰中的玉人,生命的气息正一丝丝被那无形的寒毒彻底冻结抽离。
明砚如同最忠诚的影子,紧守在床榻三步之外,手始终按在腰间的剑柄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的目光如同鹰隼,一瞬不瞬地锁在主人苍白的面容上,又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仿佛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引来他致命的攻击。空气里弥漫的绝望,让他周身的冷硬气息愈发凝重。
季萧玉坐在床沿,玄色的常服衬得他脸色更加冷峻,如同冰雕。他手中握着一支特制的弩箭,正是围场刺杀时夺命的那一支。
箭杆冰冷沉重,箭簇幽暗,带着北疆精铁特有的寒芒。他修长的手指一寸寸地抚过箭杆,指腹感受着冰冷的金属纹路,眼神锐利,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痕迹。仿佛要从这冰冷的凶器上,嗅出幕後黑手的气息。
围场刺杀,目标明确,直指储君。手段狠辣,用的是军中严格管制的特制强弩。
刺客悍不畏死,训练有素,活口尽灭。栽赃季岑秋的物证出现得太过“及时”和“完美”。
陈墨文在朝堂上的表演更是滴水不漏,句句诛心,将祸水引向裴家,引向垂死的裴弦…这一切,都指向一个精心编织的巨大阴谋。但越是完美,越可能有破绽!
季萧玉的指尖,在箭簇与箭杆连接的根部,一个极其细微丶毫不起眼的凹陷处,停住了。
那里似乎…沾染了一点极其微小的暗红色碎屑?不像是泥土,也不像是血迹干涸的痕迹。他眼神一凝,立刻取过旁边银盘里的清水和细软毛刷,小心翼翼地将那点碎屑刷入一个洁白的羊脂玉碟中。
碎屑极其细微,混着尘土,呈暗红色,质地有些…奇异的粘腻?
“赵德全。”季悯吟沉声唤道,声音在寂静的暖阁中格外清晰。
一直如同影子般守在门外的赵德全立刻躬身闪入:“太子殿下。”
“速去太医院,请精通南疆药物和矿物的李太医!要快!不得惊动任何人!”季萧玉将玉碟递给他,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
“是,老奴亲自去!”赵德全心头一凛,双手接过玉碟,快步退了出去。
季萧玉的目光再次落回弩箭上,这一次,他看得更加仔细。箭杆上,除了北疆精铁锻造的粗犷纹路,似乎…在靠近尾羽的地方,有一道几乎与木质本身的纹理融为一体的刻痕?他立刻命人取来特制的放大镜。
在水晶镜的放大下,那道刻痕清晰地显现出来。并非文字,而是一个线条扭曲而诡异的图案:如同几道纠缠的火焰,又似扭曲蔓延的藤蔓!透着一种蛮荒的邪异气息!
这个符号…季岑秋的瞳孔猛地收缩,他见过!在东宫秘藏的关于南疆几个古老神秘部族的图册记载里。这是其中一支,以擅长冶炼巫毒和驭使瘴气闻名的“火黎部”的图腾标记!虽然极其简化变形,但那核心的扭曲火焰纹路,他绝不会认错。
北疆的箭,南疆火黎部的图腾?!
一个大胆而惊悚的猜测瞬间在他脑海中成型:刺客使用了北疆的武器,可能是故意误导。但他们的组织者和幕後之人,却与南疆的火黎部有关。而火黎部…正是传闻中火纹芝最主要的産地和守护者之一。
陈墨文,他需要火纹芝,裴弦的命悬于此物。而陈墨文,在朝堂上极力污名化火纹芝,甚至暗示其与南疆毒蛊有关。这绝非巧合,这是欲盖弥彰,是切断线索。
“太子殿下。”李太医被赵德全带来,官服都未穿整齐,显然刚从被窝里拽起,但眼神依旧锐利清醒。
“免礼。”季萧玉打断他,直接将那盛着碎屑的玉碟和放大镜推过去,“李太医,速辨此物!”
李太医不敢怠慢,立刻凑到灯下,拿起放大镜,对着玉碟中那一点点暗红碎屑仔细端详。
他时而皱眉凑近嗅闻,时而用小银勺拨弄,甚至还用舌尖极其小心地沾取一点细细品味。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流淌。
良久,李太医放下放大镜,浑浊的老眼中精光爆射,带着无比的凝重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惊骇:“殿下!此物…此物绝非中土所有。乃南疆‘血瘴林’深处特産的一种奇矿,名‘赤泥’!”
“此泥色泽暗红如凝血,质地粘腻如膏,蕴含微量剧毒瘴气,且…且带有一种极其特殊的腥气,似硫磺混合着…腐朽败血!”
“在南疆亦属罕有,因其剧毒且开采极难,多被当地一些隐秘的巫毒部落,尤其是…尤其是那‘火黎部’,用于…用于淬炼毒刃或制作豢养毒蛊的特殊容器。此等邪物…怎会出现在行刺殿下的凶器之上?!”
赤泥,南疆血瘴林,巫毒部落,火黎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