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一瞬。
季萧玉紧绷的脊背悄然松弛,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拇指在杯壁上轻轻摩挲。
宫宴在微妙平衡中继续。季萧玉向皇帝禀报了针对陈墨文案的最新部署:九门盘查的进展丶可疑人员的监控丶三司会审的准备……条理清晰,手段果决。
皇帝听着,偶尔问上一两句,眼神里流露出的是帝王对储君能力的评估与满意。
在季萧玉沉稳有力的回禀声中,在裴弦虽沉默却如定海神针般的存在感里,季元那深潭般的眼底,对二人之间那不容于世俗的关系,那层最坚硬的强硬反对的冰壳,在这很久以前就裂开了缝隙。
他不再觉得那纯粹是惑乱东宫的祸水,而是看到了裴弦作为谋士的清醒与价值,以及……他在自己这个儿子心中,那份无法撼动的位置。
默许,不再是无奈之下的权宜之计,而是基于对儿子掌控力和裴弦本身价值的一种更复杂的默认。
酒过三巡,殿外喧嚣更盛。子时将近,宫城内外即将燃起盛大的烟花。
季萧玉借着更衣的由头离席。
片刻後,裴弦亦悄然起身,无声地融入殿外回廊的阴影里。
季岑秋看着两人一前一後离开的身影,嘴角弯起一个了然的弧度,随即又投入了与邻座宗室子弟的谈笑风生中,仿佛浑然不觉殿内那无形的暗流。
只是在他与人碰杯时,眼角的馀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几位神色略显不安的官员,那笑容深处,有着谋算。
绕过喧闹的宴席区域,远离了殿内辉煌的灯火,皇宫深处的回廊显得格外幽静。
寒风吹拂,带来远处宫墙外百姓守岁的喧闹声,更衬得此处静谧。
廊下悬着的琉璃宫灯投下昏黄的光晕,映照着朱漆廊柱和覆着薄雪的青石地面。
裴弦刚在廊柱的阴影处站定,一个熟悉而温热的气息便自身後笼罩过来。
季萧玉有力的手臂环住了他的腰,将他整个人圈入怀中,後背紧贴着对方坚实的胸膛。
裴弦没有挣扎,只是身体微微放松,向後靠了靠。
他身上还残留着季岑秋那杯姜茶带来的暖意,此刻又被身後更炽热的体温包裹。
“怎麽出来了?外面冷。”季萧玉低沉的声音贴着他的耳廓响起,带着酒气和不容错辨的关切。
“里面闷。”裴弦轻声回道,目光投向廊外深沉的夜空,“殿下不也出来了?”
季萧玉低笑一声,下巴抵在他肩窝,手臂收得更紧了些。
两人就这麽静静相拥,享受着这难得脱离衆人视线和朝堂纷扰的片刻安宁。
远处,零星的爆竹声已经开始噼啪作响,预告着新岁的降临。
沉默片刻,裴弦望着廊外被宫灯染上一层暖橘色的飞雪,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一片雪花落地:
“悯吟。”
“嗯?”季萧玉应着,鼻尖蹭了蹭他微凉的耳垂。
裴弦微微侧过头,却没有看他,依旧望着虚空,仿佛在对着那即将到来的绚烂坦白:
“初识你时……我有算计过你。”
他的声音很平静,没有愧疚,也没有辩解,只是在陈述一个早已被时光洗练丶却始终未曾明言的事实。“利用你的身份,你的处境,为自己谋一条生路,来离开裴家。”
廊下寂静无声,只有寒风穿过回廊的呜咽。远处宴席的喧闹仿佛被隔在了另一个世界。
季萧玉环在他腰间的手臂没有丝毫松动,甚至更紧了些。
他沉默了几息,然後,裴弦感觉到温热的气息拂过自己的侧脸。
他微微侧头,撞进季萧玉深邃的眼眸里。那双总是蕴藏着雷霆与寒星的眼睛,此刻在廊灯昏暗的光线下,却盛满了足以融化冰雪的暖意和了然。
季萧玉凝视着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坚定:
“我知道。”
裴弦心头微震。
季萧玉擡手,温热的手指轻轻抚上裴弦的脸颊,指腹擦过他微凉的皮肤,最终停留在下颌,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迫使他更清晰地面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