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擡手,用染血的衣袖,擦去颈侧和嘴角的血迹。
“传旨……”他的声音沙哑,“枭羽卫丶暗卫,给朕盯死幽泉一切动向。调动所有能调动的力量,以京城为中心,给朕一寸寸地犁过去。朕要知道……他到底在哪里,朕要……接他回家。”最後四个字,轻若无声,却重逾千斤,带着泣血的执念。
铺门被风雨吹得轻轻摇晃。
明砚站在原地,指间的玉扣不知何时已被他攥得温热。
他看着季岑秋消失的方向,唇角牵上了一丝极淡丶快得如同错觉的弧度。
“倒是……比横冲直撞的时候……顺眼多了。”
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听得见。那语气里,带着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无奈和……纵容?
方才季岑秋那副湿漉漉眼巴巴,放下身段软磨硬泡的模样,的确……有些出乎意料地……触动了他。
公子……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剩下的路,望您……珍重。
他默默地将玉扣收进怀中,眼神重新归于一片深沉的冰海,望向窗外更加狂暴的风雨。
暗袋里的纸团,紧贴着他剧痛的心口,随着每一次沉重的心跳,无声地灼烧着一个无解的问题。
寒鸦在惊雀台的侧身回眸,彻底击穿了季萧玉的心。
随後的日子,他如同一具被帝王责任驱动的行尸走肉。
朝堂上,他依旧是那个杀伐决断的新帝,一道道冷酷的命令精准下达,调动着帝国残存的力量,一寸寸收复失地,扑灭叛乱的火头。
他不再亲临一线,却将暗卫的力量压榨到了极限,如同最精密的猎犬,循着“幽泉”组织核心层留下的血腥痕迹,接着疯狂追击。
代价是惨重的。
暗卫的精锐如同投入烧锅的薪柴,以惊人的速度消耗着。每一次与“幽泉”核心层的遭遇,都伴随着暗卫高手的陨落。
枭的身上添了数道深可见骨的伤痕,气息也日渐沉凝肃杀。
季岑秋更是疲于奔命,眼窝深陷,但看向兄长的眼神,忧虑日益深重。他能感觉到,皇兄平静表象下,那濒临崩溃的死寂。
季萧玉将自己彻底冰封。他不再看任何关于“寒鸦”体貌的密报,拒绝任何可能触动那根脆弱神经的联想。他强迫自己只将“寒鸦”视为必须铲除的最危险的敌人,一个符号,一个目标。
唯有如此,他才能维持住这摇摇欲坠的理智,继续坐在龙椅上,履行帝王的职责。
然而,灵魂深处的战场,早已尸横遍野。每一次听到暗卫的伤亡报告,都像是在他心口剜下一块肉。那些血,那些命,似乎都成了他无法保护那个人的罪证,又或者,成了那个人罪孽的延伸。
终于,在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後,一条以无数暗卫生命换来的,指向“寒鸦”真正藏身指挥核心的线索,被枭呈到了季萧玉面前。
“城西,旧织造局地下秘库。守卫森严,疑为‘幽泉’最终巢xue。”
枭的声音带着疲惫,“所有外围触角已被斩断,这是最後的龟壳。”
季萧玉看着地图上那个被朱砂重重圈出的点,眼神空洞了一瞬,随即被覆盖。“召集所有还能动的暗卫,枭羽卫精锐,由你统领。季岑秋率御林军封锁所有出口,方圆三里,许进不许出。”
他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朕…亲自去。”
“陛下!皇兄!”枭和季岑秋同时出声,充满了不赞同。
“朕意已决。”
季萧玉站起身,拿起御案上那柄许久未出鞘的龙纹长剑。
剑身冰冷沉重,握在手中,却感觉不到丝毫力量。他需要亲自去…做一个了断。
无论是为了江山,还是为了…他自己那早已破碎不堪的灵魂。
旧织造局早已废弃多年,断壁残垣在夜色中如同狰狞的巨兽骨架。
地下秘库的入口极其隐蔽,此刻却被暴力破开。
激烈的厮杀声丶兵刃撞击声丶临死的惨嚎声,从幽深的地下通道出来。
季萧玉在枭和精锐枭羽卫的拱卫下,踏着粘稠的血浆和倒伏的尸体,一步步走入这儿最深处。
浓重的血腥味几乎令人窒息。
通道两侧的壁灯昏暗摇曳,映照着墙壁上飞溅的暗红色血迹和一道道狰狞的刀痕剑创。
每前进一步,都伴随着生命的消逝。
越往深处,抵抗越疯狂。守卫此地的,显然是“幽泉”最核心的死士,悍不畏死,招招搏命,甚至不惜以自毁的方式拖延时间。
暗卫和枭羽卫用血肉之躯开路,不断有人倒下。
枭的左臂被一柄淬毒的短刃划开,他面不改色地削掉一块皮肉,动作依旧狠辣。
终于,他们杀穿了最後一道厚重的门。
眼前豁然开朗,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似乎是曾经的储料库。此刻,这里却如同屠宰场。
尸体堆积如山。
有暗卫的,有枭羽卫的,更多的则是黑衣死士的残肢断臂。血水在地上汇聚成粘稠的小溪,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甜腥。
火光在剧烈晃动。库房各处堆积的布匹丶木料被点燃,熊熊燃烧,火舌疯狂舔舐着穹顶,发出噼啪的爆响,将这片尸山血海映照得如同炼狱。
而在炼狱的中心,在那堆积最高的尸骸顶端,一道身影静静伫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