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嗤笑。
“嘿!你懂个屁!”络腮胡急了,“那高人神龙见首不见尾!传话都得靠林子里的猴子!谁真见过?都是道听途说!我也就是听摆夷寨子的老祭司提过一嘴,当个稀奇事儿说给你们解闷儿!”
季岑秋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刚刚燃起的一点火星,瞬间被这“道听途说”四个字浇得冰凉。
又是捕风捉影,他麻木地低头,继续搅动那碗早已凉透的面汤。
碗里浑浊的汤面上,映出他自己一张疲惫而茫然的脸。
接下来几天,他像疯了一样,凭着那商人随口一句“滇南”丶“毒沼”丶“摆夷寨子”,一头扎进了京城三教九流最混杂的南城。
他钻进低矮污秽的脚店,向那些跑南边商路的骡马贩子打听。他混迹在码头苦力堆里,请那些常年在南边水道讨生活的船老大喝酒。他甚至找到几个从滇南流落到京城的山民,用磕磕绊绊的官话夹杂着手势比划询问。
得到的回应千奇百怪。
有人说乌尔比安是个白胡子老头,住在水晶宫里;有人说他是个会变脸的妖物,专吃人心;更多的人则是茫然摇头,说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一个喝得醉醺醺的老船工拍着他的肩膀,喷着酒气:“小哥儿,找那玩意儿干啥?都是骗鬼的!真有那本事,咋不给自己弄场美梦?还窝在毒沼里受罪?我看啊,是哪个缺德鬼编出来,骗那些快死的人棺材本的!”
希望像指缝里的沙,越用力攥紧,流失得越快。
季岑秋站在护城河边,看着浑浊的河水裹挟着枯枝败叶打着旋儿向东流去,只觉得一股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冰冷将自己淹没。
他牵过那匹同样疲惫的马,踏上了回宫的路。
每一步都沉重无比。
他知道,自己带回的不是希望,只是一个更像嘲讽的传说。
明砚听季岑秋赘述完,开了口:“告诉陛下了吗?”
“说了,只是没什麽用罢了。”
季萧玉踏进太医署那间逼仄的配药室时,浓得化不开的药味直冲鼻腔,混杂着某种金属烧灼过的焦糊气。
几个须发皆白的老太医围在一张黑漆木案边,案上零乱堆着几卷翻烂的脉案和几本古籍残卷,还有数只小瓷碟,碟子里是些颜色诡异的粉末或粘稠汁液,泛着死气。
为首的王太医,脸上沟壑深得很,此刻正用一把银亮的小刀,小心翼翼地刮着碟底最後一点灰烬。
那双手的指尖却透着一股行至末路的枯槁。
“如何?”
季萧玉的声音在药气里有些发涩。
王太医没擡头,刮刀在瓷碟边缘发出细微的声音,刮下的灰烬轻飘飘落在另一张干净的宣纸上。
他用骨节粗大的手指拈起一点灰,凑到鼻尖,深深吸了一口,浑浊的眼珠动了动,又放下。
“陛下,”他终于开口,声音干哑得像磨砂,“忘川……非人间之毒。它本就不该存在,更不该被解开。”
他擡起眼,目光穿过季萧玉,落在虚空里,“它……不是药,它是锁。”
季萧玉的指尖在袖中蜷紧,指甲几乎掐进掌心:“锁?”
“锁住了裴公子被强行抹去的那段人生。”
王太医的视线落回那堆灰烬上,“强行撬开这把锁,锁後支撑魂魄的那段活过的根基,就彻底塌了。”
他枯瘦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xue,“就像抽掉屋子的主梁。”
“锁开,梁断,屋毁,人亡。没有第二种可能,这些法子……”
他扫过案上那些碟子,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要麽是假钥匙,纹丝不动。”
“要麽……就是炸药的引信。”
空气死寂,案头一盏油灯的火苗猛地跳了一下,爆出几点灯花,映得王太医脸上皱纹阴影晃动。
季萧玉没再问,他转身,厚重的门帘在他身後落下,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药味和绝望。
外面是沉沉的夜,无星无月。
暗。
无尽的黑暗。
他站在阶下,仰头看着那片吞噬一切的天幕,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却压不住胸腔里翻涌的窒息感。
他推开了沉重的殿门。
殿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血腥气。
寒鸦被特制的精钢锁链束缚在靠墙的一张旧木榻上,锁链很长,允许他在榻周围小范围活动,却绝无可能触及门窗。
他蜷缩在榻角,背对着门口,季萧玉走过去,坐在榻边。
他没说话,只是看着那个充满抗拒的背影。
“滚。”
寒鸦的声音嘶哑,从喉咙深处挤出来。
季萧玉伸出手,指尖几乎要触碰到寒鸦散乱汗湿的发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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