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裴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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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轮碾过道路,发出沉闷的声响。
裴弦放下车帘,隔绝了车外裴府那两扇象征权势与压抑的朱红大门。
经过侧门时,他瞥见老门房一个伯伯佝偻着腰在扫雪,老人手上的冻疮又裂开了。
裴弦下意识摸了摸袖袋,那里还藏着半盒没用完的冻疮膏。
三更时分他曾偷偷放在他的窗台上,却看见第二天膏药出现在大管家房里。
此刻他只能将车帘又掀开些,轻声道:“天寒,伯伯记得用竈灰水烫手。”
老人浑浊的眼睛骤然湿润,却不敢应声,慌忙低头继续扫地。
车内空间虽小却很轻松,他裹紧身上裴府假意恩赐的锦袍,胸腔深处那股熟悉的痛被这的声响压下去些许。
终于离开那个地方了,哪怕前方是未知的荆棘,也比留在那个被默许的牢笼里,等着被管教至死要好。
背上未愈的鞭痕在颠簸中隐隐作痛,瞬间将他拖回三日前那个彻骨寒意的清晨。
冰冷的青石板硌着膝盖,寒气透过单薄的青布衫直刺骨髓。裴弦挺着背跪在正屋廊下,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几道新痂在动作间裂开,暗红的血珠渗出,在寒风里带来针扎般的刺痛。
他垂着眼,视线死死钉在水渠边几支枯黑的荷梗上。
刺骨的冷水毫无预兆从头顶浇下,如同被无数冰锥同时刺穿。裴弦猛地一激灵,寒意瞬间穿透全身,湿透的衣衫紧贴皮肤。
冷的刺骨。
他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一股腥甜冲上喉咙,被他死死咽下,只发出几声闷咳。
面前,嫡兄裴宇莫扔掉空桶,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和得意:“骨头痒了?敢告我娘的状?”
他声音尖锐刺耳,“怎麽?嫌我娘管教你管得不对?”
“一个死了娘的贱种,也配在府里挑三拣四?我娘肯费心教导你,那是你的福气!你倒好,敢去爹面前告黑状?!”
裴弦嘴唇发紫,抖得说不出话,鼓起的那点微薄勇气,只是因为他实在冻得受不了了。
饿得眼前发黑才在父亲裴净思,那位端肃威严的紫袍大员路过时,小声地结巴道:“夫人罚跪…太久了,炭…不够好冷……”
他以为父亲至少会问一句……却只得到一句冰冷的“知道了”。
他擡眼看向裴宇莫,眼神沉寂,深处却翻滚着恨意和近乎麻木的绝望。
这眼神彻底激怒了裴宇莫。
“哑巴了?你那点胆子,也就只够在爹面前装可怜了!”
他猛地夺过小厮手里的乌黑马鞭。
鞭子撕裂空气,狠狠抽在裴弦湿透冰冷的背上。
寒冷而窒息感同时爆发。
裴弦眼前一黑,脊梁垮塌,整个人扑倒在湿冷的地上。
额头磕在地砖上,撕心裂肺的呛咳再也压不住,他蜷缩着咳,指缝渗出血,意识迅速沉入黑暗。
在黑暗边缘,微弱的暖意包裹了他,恍惚是幼时。
春日午後,他摔倒磕破了膝盖,疼得大哭。
是娘亲聂皖,那个温柔如水的女子,用带着淡淡荷花香的怀抱抱起他,用素白手帕小心擦拭伤口,轻轻吹气:“不哭不哭,丝竹乖,娘在呢…”
那份温暖和香气,是他记忆里唯一安稳的底色……可色彩终究会褪色。
“下贱胚子,装死是吧?”
尖利的声音扎碎了幻梦,裴弦猛地睁眼,身下是冰冷坚硬的青石板,背上剧痛撕裂。
正妻尚姝扭曲的脸近在眼前,眼中怒火燃烧。
“醒了?装死?跟你那短命的娘一样贱骨头!”
她扬起手里的马鞭,鞭子毫不留情再次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