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宫偏殿静养了三日,按时服下那苦得钻心的汤药,裴弦自觉精神恢复了些许,至少那股蚀骨的寒意暂时被压制了下去。
太子季萧玉似乎异常忙碌,除了每日清晨太医诊脉时他必然在场,并亲自看着裴弦喝下第一碗药外,其馀时间几乎不见踪影。
殿内只有沉默的内侍按时送来汤药和清淡的饮食。
第四日清晨,季萧玉在太医诊脉确认“暂无大碍,但仍需谨慎”後,终于开口:
“今日可回书院。”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裴弦松了口气,又隐隐有些说不清的失落。他恭敬地行礼:“谢殿下照拂。”
马车将他送回皇家书院。离开东宫那明黄的世界,重新踏入书院青砖黛瓦书声琅琅的天地,裴弦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同窗们的目光依旧复杂,探究丶好奇丶或是不加掩饰的轻蔑。他早已习惯,目不斜视地走向自己的座位。
上午的课业是枯燥的经义。
裴弦努力集中精神,但身体深处仿佛被挖空了一块,虚弱感如影随形。
阳光透过窗户,暖洋洋地照在身上,他却觉得那暖意只浮在皮肤表面,内里依旧是冰窖。
他强撑着听完课,待到散学的钟声敲响,才觉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
春日午後的阳光正好,和煦温暖。
几个相熟的学子结伴去後园散步赏花,有人随口招呼了裴弦一声。裴弦本想婉拒,回房休息,但看着窗外明媚的光景,想到太医说的“不可再受寒劳累”
或许……晒晒太阳也是好的?他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起身,随着稀稀落落的人群,慢慢踱向後园。
园中草木葱茏,新绿初绽,几树早开的桃花点缀其间,粉嫩娇艳。
微风拂过,带来泥土和青草的清新气息。
裴弦刻意落在人群之後,寻了条相对僻静的小径,缓缓走着。
阳光洒在脸上和身上,带来一丝虚假的暖意。
他开始觉得有些眩晕,脚步虚浮,像是踩在棉花上。他以为是久卧初起的缘故,并未在意,只想找个石凳坐下歇息片刻。
然而,身体里的冰冷感毫无征兆地再次袭来。那感觉并非昨夜寒症爆发时的猛烈汹涌,而是一种缓慢阴毒的渗透。
仿佛暖阳下,骨髓深处有看不见的冰针在悄然生长,一点点麻痹着他的神经,抽走他仅存的热量。
他停下脚步,靠在旁边一株粗壮的柳树干上,试图汲取一点支撑。
视野开始晃动模糊。眼前的桃花瓣像蒙上了一层水雾,氤氲开大片大片的粉红色块。
耳边的风声和远处学子模糊的谈笑声,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实,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墙壁传来,只剩下一种沉闷的嗡鸣在颅腔内回响。
冷汗瞬间浸透了後背的中衣,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他大口喘息,试图吸入更多空气,但胸口像是被巨石压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出肺腑深处的钝痛和刺痒。
他用手抵住树干,指甲深深抠进粗糙的树皮,试图用这点疼痛来保持清醒。
不行……不能在这里……裴弦脑中警铃大作。
他挣扎着想离开,至少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用尽力气想要迈步,身体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根本不听使唤。
腿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
在意识彻底陷入黑暗的瞬间,他感觉身体并未砸向冰冷坚硬的地面。
一股熟悉的冷冽气息的力量猛地托住了他下坠的身体。
那手臂坚实有力,将他整个人揽入怀中。
混乱颠倒的视野里,最後映入的是一抹刺眼的明黄,以及那张线条冷硬此刻却似乎紧绷到极致的脸。
他似乎听到了一个压抑着某种剧烈情绪的声音,低沉地丶几乎是切齿地唤了一声:
“丝竹!”
然後,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彻骨的寒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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