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弦裹着厚厚的锦被,斜倚在引枕上。他的脸色苍白得惊人,唇色也淡得几乎没有颜色。
一阵微风从窗缝挤入,他便控制不住地低咳起来,咳声闷在胸腔里。
贴身暗卫明砚端着一碗刚煎好的药,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公子,药好了,趁热喝吧。”
裴弦目光有些空茫地落在窗外东宫庭院里几株刚抽嫩芽的垂柳上,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明砚是突然到访的,来自聂皖母族那头,当年聂皖嫁到裴府,母族那边是极力反对的,明砚长大後听自家长老说聂皖还有个儿子,听说在这儿,跟太子说明了情况,便到这儿了。
他接过药碗,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
这里的一切用度都是最好的,是季萧玉倾尽全力为他营造的庇护之所。
然而,一丝莫名的不安,如同冰冷的蛇,悄然缠绕上他的心头。
今早季萧玉被急召入紫宸殿已经很久了,至今未归……
就在这时,暖阁外原本肃静的回廊上,骤然传来一阵杂沓而沉重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和金属甲叶摩擦的冰冷声响,如同重锤,迅疾地碾碎了东宫这片刻意维持的宁静,直直朝着暖阁逼来。
明砚脸色骤变,手中的剑鞘拔出了一点。
裴弦端着药碗的手猛地一抖,几滴滚烫的药汁溅在手背上,他却浑然不觉。
空茫的眼神瞬间凝住,一丝了然和深切的寒意如冰水般从眼底深处急速蔓延开来。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暖阁门被蛮力撞开,冰冷的铁甲寒光涌入。
两名深紫色内侍服饰和面容刻板的太监率先踏入,身後簇拥着持戟佩刀的禁军士兵。
肃杀之气瞬间填满房间。
为首的老太监面色蜡黄,手中紧握着一卷明黄绢轴。
“裴弦,接旨!”尖利的声音刮过耳膜。
裴弦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死水般的沉寂。他强撑着起身,在明砚搀扶下跪倒。
冰冷的地砖寒气刺骨。
老太监展开圣旨,尖细的嗓音回荡:
“上谕:裴氏子弦,才识敏慧,性行温良。然北疆染疾,沉疴难起。念其忠勤体国,特恩准入宫休养。着即移居清晏阁,一应所需,由太医院供奉,内侍省支应。安心静养,勿负朕望。钦此。”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
“沉疴难起”?“入宫休养”?清晏阁……那个毗邻冷宫的活死人墓!皇帝的“恩典”,是淬毒的刀,要将他无声挪入囚笼,成为悬在太子头顶的利剑。
他喉咙涌起腥甜,死死咽下。深深叩首,额头抵着冰冷地砖,声音低哑泣血:“臣……裴弦……叩谢陛下……隆恩。”
旨意宣毕,两名魁梧内侍如铁塔般上前,铁钳般“搀”住裴弦手臂,将他几乎提离地面。
“公子!”明砚扑上去。
“放肆~”老太监断喝。禁军刀鞘重重撞在明砚胸口,将他击倒在地。
裴弦被半拖半架向门外。
经过窗边,他眼角馀光最後一次扫过窗外:东宫庭院里那几株新绿的垂柳,在寒风中摇曳。那象征着短暂安宁的景象,迅速模糊褪色,被隔绝在砰然关上的房门之外。
东宫门外,一辆无标识的青布马车行走着。
裴弦被粗暴塞入狭小黑暗的车厢。
车帘落下,隔绝天光声响。
车轮辘辘,颠簸如同酷刑。
黑暗中,他摸索到怀中那块冰冷的半圆形羊脂玉佩,指尖感受着熟悉的弧度。
那个铭刻于心的画面浮现,灼热的誓言犹在耳畔,他却身陷冰冷黑暗,驶向绝境。一滴泪从眼眶中滑落。
马车停下,车门被拉开。
眼前是高耸斑驳的院墙,厚重乌木大门紧闭,铜兽衔环绿锈斑斑。牌匾上褪金的字迹:清晏阁。
老太监用巨大的黄铜钥匙开啓沉重巨锁。大门推开缝隙,浓重的腐败阴冷气息扑面。裴弦被推搡着踉跄跌入门内。
身後,乌木大门轰然关闭,巨大的声响震落尘埃。紧接着,“咔嚓”一声脆响,铜锁被重新牢牢锁死。彻底隔绝了生路。
裴弦勉强站稳,环顾四周。
不大的小院,瓦砖碎裂,杂草枯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