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云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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铅灰色的天穹沉沉压着银装素裹的围场,像巨大的冰冷裹尸布。
冷风卷起地上的层层白雪,抽打着猎场的旗帜和冰冷的甲胄,呜咽作响。
玄色龙纹旗在狂风中凌乱飘动。冬狩队伍如黑色巨蟒在雪地平原中艰难蠕动。马蹄踏碎薄冰,碎裂的声音刺耳。
皇帝季元裹着紫貂大氅坐在暖轿龙辇内,马车内的帘子低垂着。缝隙钻入的冷风,让他病後清瘦的脸,带着倦怠不耐。
偶尔掀帘,目光扫过肃杀雪景,眼底掠过模糊追忆,又被帝王沉凝猜忌覆盖。
季萧玉身着玄墨镶着银色狐毛领的猎装,骑着通体如墨的墨骊,挺拔如雪原孤松。
寒风卷着玄色披风拍打的声音,闷响如金铁。
面容沉静似水,目光锐利如雪峰鹰隼,扫视积雪坡地,挂冰枯林,嶙峋石丘。
储君威仪,冷峻迫人,如利剑出鞘。眼角馀光,始终深根般系在队伍中那辆马车。
车帘紧紧闭着,玄色流苏在狂风中疯舞。车内暖炉通红,热气蒸腾。裴弦裹着狐裘,斜靠在雪白虎皮软榻。
脸色苍白,眉宇间病痛萎靡被冷静无情所取代。指尖冰凉的感觉被手里捧着的暖炉稍微驱散。
闭目养神,长睫在脸颊上投下脆弱的阴影。在刚刚的路途中的每一次颠簸,体内的寒毒蠢蠢欲动。
明砚如沉默影子,侍立在车厢角落,目光锐利扫过窗外,全身肌肉紧绷如猎豹。无声的为裴弦递上一杯温参茶。
队伍抵达围场中央。明黄色御帐刺眼雪地,禁卫森严,甲胄寒芒闪烁。季元和纪锦年在宫人搀扶下走出龙辇,明黄龙纹猎装衬身形略微单薄,帝王威仪迫人。
环视跪拜臣子皇子,目光停留在季萧玉身上,掠过裴弦的那辆马车,眼神有些许复杂,随後便被惯常威严覆盖。擡手,声音沉稳有力:“岁末冬狩,以武砺志,祈愿来年风调雨顺,衆卿,尽展英姿!”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异口同声,声音回荡雪原,惊起枯林寒鸦,仓惶飞向铅灰色的天际。
浑厚号角撕裂寒风,冬狩始。
武将勋贵呼喝策马冲入猎区。马蹄踏碎冰雪,溅起肮脏雪泥,猎犬吠叫与骑手呼喝交织,注入雪原虚假生气,搅动雪下致命漩涡。
季萧玉未急深入。勒缰巡视,确保御帐防卫无疑,心神如绷紧的弦始终放在那辆马车。
季岑秋一身耀眼赤金骑装,策马而来,少年意气驱散一丝寒意:“皇兄,外围没劲。我去西边雪谷探探熊瞎子,剥皮给嫂子暖身!”声音洪亮,蓬勃朝气,亲昵关切。
季岑秋早已认定裴弦这个嫂子了,因为他看得懂他皇兄的眼神。至于为什麽是嫂子,而不是兄夫,这……就不得而知了。
“小心,带足人手,一定要小心。”季萧玉叮嘱,看弟弟眼中毫无阴霾的兴奋目光,心弦略松。
“得令!”季岑秋咧嘴一笑,白牙闪亮,一夹马腹带精锐亲卫,卷雪尘如白色云朵,冲向西莽莽的雪谷。
马蹄的喧嚣渐渐远去。御帐附近,显得雪原奇特的空旷死寂。唯有寒风凄厉呜咽,旗帜翻滚,禁卫冰冷的盔甲偶尔碰撞,沉重的金属轻鸣。
裴弦透过琉璃小窗,望着远处消失的人马烟尘。再看帘子前驻马的季萧玉,玄墨身影在灰白天光下挺拔孤鞘如定海神针,独镇风暴核心。
长时间的闷热让裴弦胸口发闷,气血翻涌。蹙眉对明砚低语:“停车,透口气。”
明砚会意,无声掀开车帘一角。车帘被明砚小心掀开缝隙,凛冽寒风灌入,吹散窒息的胸闷,让裴弦混沌头脑一清。
在明砚搀扶下,缓缓步下马车。双脚踩到松软的雪地,轻微咯吱声发出。刺骨寒意透过厚靴底侵袭,畏寒身体本能一颤。
他裹紧狐裘,擡眼望去。季萧玉就在不远处,玄墨身影在雪色中算得上醒目了。季萧玉好似察觉动静,侧首望来,目光隔空交汇。眼眸中是毫不掩饰的担忧,用眼神询问是否不适。
裴弦微微摇头,示意无妨。就在他想要开口之时。
“咻!!”
凄厉到头皮炸裂灵魂冻结的破空声毫无征兆的撕裂死寂。特制强弩的死亡预告,如地狱恶鬼啼哭,来自积雪覆盖奇怪石头组成的山丘。
目标直指向在御帐前驻马的季萧玉。
快得如雷一般!训练有素神经紧绷的禁卫只来得及本能嘶吼:“殿下小心!!!”身体完全跟不上毁灭的速度。
季萧玉瞳孔骤缩,全身肌肉绷紧,清晰看到一点乌黑幽冷寒芒在视野中急剧放大。
死亡阴影瞬间笼罩,弩箭角度刁钻狠毒如毒蛇锁喉,箭簇幽冷反光,死亡压迫感直抵眉心,金属的冰冷气息清晰可闻。
时间无限拉长凝固。季萧玉世界只剩急速放大的死亡寒芒。听见赵德全撕心裂肺的绝望嘶吼:“殿下!!!”
万分之一秒生死刹那!
距离季萧玉仅数步的裴弦,思考瞬间清空。身体被超越理智,源于灵魂深处的保护本能彻底支配。
体内死寂的冰寒,极限爆发下轰然炸开,撕心剧痛席卷四肢百骸,强行压下,眼中只剩射向季萧玉的亡命剑弩。
没有任何犹豫思考,纯粹本能,裴弦用尽残存力气朝季萧玉猛扑撞去。
沉闷的利器入肉声,清晰响起。裴弦身体撞在了季萧玉身上,巨大的冲击力让季萧玉从惊起马背滚落,重重砸在冰冷雪地。
那支本该洞穿季萧玉头颅的夺命弩箭,此刻深深没入裴弦的後背肩膀那。弩箭尾巴剧烈颤动,嗡鸣着。滚烫鲜血涌出,浸透墨青深衣,刺目妖异的猩红在洁白雪地洇开蔓延,如死亡中盛开的彼岸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