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月华如水,倾泻在庭院盛放的琼花上,却丝毫照不进他眼底凝结的寒冰。
案头堆叠着处理不完的奏章,但他手中的笔,却久久悬停在一份来自刑部的关于京城数起离奇命案的简报上方。
简报里,提到了户部尚书周显在重重护卫下离奇暴毙书房,现场诡谲;提到了蜀中一起孩童失踪案,其父随後在京城附近仓库遇害……这些看似散乱的事件,却像一根根冰冷的针,刺向他心底最不敢触碰的角落。
“殿下,”内侍总管小心翼翼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夜深了,该安歇了。”
“知道了。”
“寒鸦”每一次任务的成功,都精准地切割掉阻碍“幽泉”扩张的毒瘤,或是剔除内部的腐肉。
他的名字,在组织内部早已超越了一个简单的代号,成为了一个令人敬畏甚至恐惧的图腾。
他像一台由深渊意志驱动的仪器,输入目标,输出绝对的死亡与臣服。
效率之高,手段之残忍,对蚀骨意志贯彻之彻底,都远超“幽泉”过往任何一任令人闻风丧胆的“暗刃”。
蚀骨那双能洞穿灵魂的眼睛,始终如影随形地注视着“寒鸦”的每一次行动,每一个细节。
面具之下,那份满意如同寒冰下的暗流,汹涌澎湃。
他看到了自己耗费心血丶以“忘川”为锤丶以绝望为砧丶亲手“淬炼”出的武器是何等的完美。剔除了所有属于“人”的拖累脆弱与杂质,只保留了最锋利最致命最纯粹的本质。
这正是“幽泉”在即将到来的风暴中所需要的,最核心最强大的力量。
肃杀之气,如同实质的浓雾,弥漫在“幽泉”最深处的“渊厅”。
巨大的厅堂由无数块未经雕琢的黑色玄武岩垒砌而成,粗糙的岩壁吸收着一切光线,使得厅内光源仅来自于穹顶镶嵌的几颗散发着幽绿冷光的萤石,以及中央圆形祭坛边缘刻满繁复符文的凹槽中,静静燃烧的散发着刺骨寒意的幽蓝色火焰。空气仿佛凝固,沉重得让人窒息。
蚀骨那高大挺拔的身影,如同掌控死亡的魔神,屹立在祭坛中央。
他缓缓环视四周,阴影中,一道道同样散发着强大而阴冷气息的身影沉默矗立,他们是“幽泉”核心层,是深渊的支柱。
最终,蚀骨的目光,如同两柄实质的冰锥,落在了静静侍立在祭坛边缘阴影里的“寒鸦”身上。他如同亘古存在的黑色岩石,无声无息,与整个“渊厅”融为一体。
“幽泉”需要传承,需要更强大更纯粹的力量,撕裂僞善的苍穹,引领深渊的未来。”蚀骨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凌驾于衆生之上的绝对权威,“过往的功勋与尸骸,已成基石。未来的锋芒与权柄,需要新的执掌者来淬炼挥动。”
他的手臂,裹在玄色袍袖中,如同裁决之剑般擡起,笔直地指向那个冰冷的身影。
“‘寒鸦’!”
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击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头。
“他以绝对的冷酷,斩断尘缘,涤净自身,化身纯粹之刃!”
“他以无双的智谋与效率,为‘幽泉’扫清障碍,开疆拓土,功勋盖世!”
“他的忠诚,经‘忘川’洗练,已与生命本源相融,坚不可摧,永世不移!”
“他,即是‘幽泉’意志行走于现世,最完美最强大的化身!”
蚀骨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宗教狂热的宣告,在幽蓝火焰的映照下,如同深渊本身的咆哮:
“自今日此刻起,‘寒鸦’,即为‘幽泉’之继主。执掌暗影,统御深渊。凡‘幽泉’所属,无论尊卑,见其如见我,奉其令为不可违逆之圭臬。违逆者,杀无赦,形神俱灭,永堕虚无!”
话音落下,整个“渊厅”陷入一片比死亡更深的死寂。
只有蚀骨那冰冷威严的宣告馀韵在粗糙的岩壁间反复回荡消逝。
阴影中的身影们,无论是震惊敬畏恐惧还是暗藏的复杂心思,在蚀骨那积威深重的绝对权威和对“寒鸦”所展现出的那种非人恐怖力量的清晰认知下,都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压弯了脊梁。
他们沉默地整齐划一地向着祭坛边缘那个冰冷的身影,深深垂下了头颅,致以无声的臣服。
幽蓝色的火焰在沉默中跳动,将无数低垂头颅的影子拉长扭曲,投射在森冷的岩壁上,如同群魔拜服。
蚀骨缓缓转向“寒鸦”,面具後那双锐利的眼眸深处,闪烁着如同艺术家完成终极杰作般的纯粹而冰冷的满意光芒。
他缓缓伸出右手,掌心向上,托着一枚形制古朴通体由一种仿佛能吞噬光线的奇异黑色金属铸就的指环。
指环的戒面中心,镶嵌着一颗泪滴形状的宝石,那宝石并非寻常红艳,而是一种凝固血液般的暗红,深处似乎有幽光流转,如同深渊之眼。
“寒鸦”空洞冰冷的眼眸,落在指环上。没有激动,没有惶恐,没有一丝属于人类的情绪波动。
他擡起自己的右手,伸向那枚象征着“幽泉”至高权柄同时也象征着永恒冰冷禁锢的指环。
“寒鸦”的手指,彻底地套上了那枚漆黑如渊丶暗红如血的指环。
他不再是暗刃。
他是“幽泉”的继主,是深渊意志在现世的继承人,是阴影王国的新王。
空洞的眼底,映照着祭坛幽蓝跳跃的冷焰,以及蚀骨面具後那双锐利而充满满意与期许的眼睛。
没有加冕的喜悦,没有权柄在握的激动,只有一片永恒的虚无。
以及,对即将掌控更庞大力量执行更宏大意志的,一种纯粹而冰冷的认知。
如同武器知晓自己将斩向更坚韧的盾牌,仅此而已。
寒鸦振翅,其翼垂天。
阴影所覆,万籁俱寂。
深渊的权柄,于无声中完成了交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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