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欲来
“目似寒星,冷彻骨髓……”
“尾端于指间翻转……”
裴弦的眼睛,曾是他沉沦的星海,倒映着世间所有的暖意与光华。
裴弦指间那缕乌发翻转的小动作,曾是他疲惫时最私密的慰藉,无声诉说着亲昵与信任。
荒谬,绝无可能。
季萧玉的理智在咆哮,试图筑起堤坝,阻挡那灭顶的洪流。
是陷阱。是“幽泉”最恶毒的模仿。
是某个身形肖似的替身。
任何理由都好,只要能证明…证明那个名字,那个曾刻在他骨髓里融入他血脉中的人,没有变成这副……魔鬼的模样。
然而,冰冷的文字与鲜活的记忆碎片,如同最残忍的磨盘,反复碾磨着他的信念。
那双盛满晴雨日月的眼眸,如何能淬炼成冻彻骨髓的寒星?
那指间缠绕的温柔情丝,如何能化作把玩阴谋的冰冷器物?
一个令他灵魂战栗的问题,如同深渊中伸出的鬼爪,攫住了他摇摇欲坠的心防:
如果…如果那真是他…如果裴弦,他的丝竹,真的就是“寒鸦”…
那麽,那个曾在他怀中低语浅笑与他共享灵魂最深秘密被他以生命起誓守护的人…究竟是谁?
是裴弦这个人从未真实存在过?还是…他季萧玉,亲手将那个温润如玉的裴弦,推向了“寒鸦”的深渊?
是彻头彻尾的欺骗?还是…是他未能护住,才让那轮明月坠入永夜,沾染了地狱的污血?
这双手,曾描摹过他眉骨的弧度,感受过他呼吸的温度…
若这双手最终要执剑刺穿那副胸膛,斩下的,究竟是乱臣贼子的头颅…还是自己曾奉若神明刻骨铭心的半条魂魄?
“皇兄!”
殿门被急促叩响,季岑秋刻意压低了却难掩焦急的声音穿透厚重的门板,如同惊雷炸响在季萧玉混乱的心湖,“北境六百里加急!”
季萧玉猛地一震,剧痛般的清醒瞬间刺穿迷雾。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带着喉间翻涌的血腥味。
帝王的重甲轰然落下,强行锁住濒临崩溃的魂灵。他擡手,用沾着茶渍的衣袖狠狠抹过脸,抹去眼底翻涌的血丝和那几乎要溺毙他的脆弱。
暗袋里的纸团,灼烫着他的心口,提醒着他必须背负的真相。
无论那真相有多麽残酷。
“进。”声音嘶哑。
季岑秋推门而入,目光扫过。
兄长已坐直,脸色惨白,龙袍下摆的茶渍如同干涸的血迹。
那双眼睛,深不见底,却再无一丝方才的迷惘空洞。
“何事?”声音是强行铸就的平稳。
季岑秋压下惊疑,快步上前呈上军报:“北境急报。胡骑僞装商队,袭破青石堡哨所。伤亡惨重,焚毁粮秣後遁走,绝非寻常劫掠,似有预谋的试探破坏。”
“青石堡…”
季萧玉眼神如鹰隼锁定地图,指尖重重敲击,“试探?破坏粮道?幽泉的爪牙。”
“寒鸦的刀。”最後两个字吐出时,他齿关紧咬,仿佛要将这个名字连同那可能的令人心胆俱裂的身份一同嚼碎碾烂。
季岑秋清晰地看到兄长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的青白。
季萧玉霍然起身,军报攥紧:“传旨!北境即刻最高戒备。严查商旅,增派斥候,兵部户部协同,重核粮道布防储粮。失职者,斩。”
命令如铁,带着雷霆之威。季岑秋肃然领命:“是!”
殿外骚动骤起,惊呼与脚步声如乱石砸入死水。
福安连滚带爬闯入,面无人色:“陛…陛下。”
“含章殿…太上皇呕血昏迷…太医令言…旦夕…旦夕之间了。”
轰。
季元病危,国本动摇。
这噩耗如同九天落下的铡刀,斩断了季萧玉脑中最後一丝摇摇欲坠的侥幸。
北境佯攻,父皇骤危。时机,完美的时机。
所有的碎片被一股无形冰冷彻骨的力量瞬间焊死:
“寒鸦”在等这一刻。等太上皇驾崩,新帝根基最虚浮,朝廷内外人心最惶惑之际。
那双冰冷的眼睛…那个翻转的动作…与眼前这精准狠辣的布局,完美重叠。
“好…好一个趁火打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