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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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暖阁後的静思斋。
窗户紧闭,厚重的帘幕隔绝了外界的光线与窥探。
空气里弥漫着新沏的清茶香气,却驱不散那份沉甸甸的凝重。
季萧玉坐在上首,紧锁着下首垂首而坐的明砚。
季岑秋在兄长身後来回踱了两步,最终还是按捺着性子,挨着季萧玉坐下,眼巴巴地望着明砚,那份从墨韵斋带出来的雀跃已被此刻的紧张取代。
沉重的寂静持续了片刻。季萧玉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审慎的探究:
“明砚,此处再无旁人。幽泉……其内部如何?”
他没有直接问裴弦,而是先指向了那个庞大而神秘的黑暗组织本身,“朕对其所知甚少。其等级森严,如何划分?三六九等,各有何能?那寒鸦……在其中又居何位?”
明砚缓缓擡起眼,似乎对季萧玉先问组织结构并不意外。他沉吟片刻,声音平稳而清晰,如同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
“回陛下,‘幽泉’深如渊海,等级壁垒森严,以‘忘川’为界,上下分明,宛若九幽。”
“最下者,为浊流。”
他语调冰冷,不带感情,“皆是外围爪牙,或为收买的亡命之徒,或为裹挟的流民乞丐。”
“不知核心,不晓机密,只知听令行事,多为弃子。死伤多少,尊使皆不以为意,如同扫去尘埃。”
“其上,为暗涌。”明砚继续道,语气微凝,“此乃组织筋骨与血肉。”
“多为训练有素的死士丶精通潜行刺杀的杀手和掌管据点运转的骨干。
“他们知晓部分内情,行动力强,是执行具体劫掠丶破坏情报刺探等任务的主力,亦是朝廷清剿的主要目标。然……其上有无形之限,难触真正核心机密。”
“再上,则为深潭。”明砚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凝重,“此乃核心精锐,数量稀少,皆为千挑万选经忘川涤净重塑的利刃。”
“他们忘却前尘,只馀对朝廷的刻骨仇恨与对尊使的绝对忠诚。精于暗杀丶情报丶破坏,乃至……统领暗涌与浊流。公子……寒鸦,便在此列。”
提到“寒鸦”二字时,他的声音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季岑秋听得入神,身体微微前倾,迫不及待地追问:“那寒鸦……他既然是深潭,是精锐,那……那他在幽泉里算多大的官儿?上面……上面还有人管着他吗?他能自己做主吗?”他的问题直白而急切,问出了季萧玉同样关心的核心。
明砚的目光转向季岑秋,点了点头,语气带着一种更深沉的忌惮和警示:
“摄政王问到了关键。深潭之上,便是归墟。”他顿了顿,仿佛这个名字本身便带着无形的的威压,“归墟者,乃组织真正核心,深藏地下,非绝密不得入。”
“能居此位者,皆是追随尊使多年和地位超然的元老,或是……如寒鸦这般,能力卓绝被尊使亲自擢升的深潭之首。”
“寒鸦,乃尊使亲封的归墟首领之一。”明砚特意加重了“之一”二字,强调其并非顶端,“他统领部分深潭精锐与大量暗涌和浊流,权柄极大,此次京城风暴的策划与指挥,便由其主导。然……”
明砚的眼神变得极其锐利,直视季萧玉,一字一句道:“陛下,寒鸦虽为归墟首领,权倾一时,但他绝非至高。他之上,还有尊使。尊使……才是幽泉真正的主宰,是归墟本身。是赋予一切规则与生杀予夺的存在!”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剖析,“尊使之下,尚有几位资历极深神秘莫测几乎与组织同寿的核心元老。”
“他们或许不直接统兵临阵,但其影响力根深蒂固,如同尊使意志的延伸与触角,监控着归墟的一切。寒鸦再强,锋芒再利,亦是尊使手中之刀。”
“他的权柄,他的力量,乃至他的存在本身,皆源于尊使的意志与忘川的枷锁。”
“尊使对其……器重,故委以重任,令其冲锋陷阵。防备,故时刻警惕,以无形枷锁禁锢其心,不容其有半分杂质滋生。寒鸦……,他视陛下……视朝廷为血海深仇,此恨……真切,非僞饰,这既是忘川的成果,亦是那无形枷锁最坚固和最核心的部分。”
“血海深仇……真切……枷锁……”
季萧玉低低重复着这几个字,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而带着铁锈的手狠狠攥住,猛地一缩,尖锐的痛楚混合着滔天的愤怒瞬间涌上。
虽然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寒鸦”二字从明砚口中说出,确认裴弦被塑造成一把指向自己的带着“真切”仇恨的利刃,那份痛楚与无力感依旧让他呼吸一窒。
他放在扶手上的手瞬间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骇人的青白,手背上青筋暴起。
季岑秋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紧紧抓住兄长的胳膊,眼中满是心疼与对“幽泉”的愤怒。
季萧玉强迫自己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和翻腾的杀意,声音变得干涩:“他……身为尊使之刀,枷锁加身……可有受苦?”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明砚,不放过一丝细微的表情。
明砚的目光闪烁了一下,避开了季萧玉那双承载了太多痛楚的眸子。
他垂下眼睑,看着地上冰冷的青砖缝隙,声音更低沉:“幽泉生存,如履薄冰。尊使之刀,尤需时刻锋利,不容锈蚀。”
“寒鸦,过往尽忘,但是……某些本能,如同沉入深海的星火,或许没有彻底熄灭。”
他选择了更隐晦的说法,“伤痛于他……或为常事,亦或为磨砺之刃,助其……更利,更符合尊使的期望。”
回答依旧谨慎而含糊,既透露了裴弦可能的处境,又强调了这是尊使期望的一部分。
季萧玉闭上眼,浓密的眼睫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深深的阴影,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忘川冰封记忆,枷锁禁锢心神,然刻入骨血的本能和习惯乃至……对某些气息声音的感知,或可留存?”
“如同……沉沙之金?深埋于那枷锁与冰层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