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熟悉他的人,才能从那过于挺直的背脊和紧抿得几乎失去血色的唇角,窥见被死死压制的风暴。
他放在膝上的手,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
有点想杀鸡儆猴了,他这般想着。
就在这僵持不下,眼看就要控制不住爆发之际,一个带着几分懒洋洋笑意的声音插了进来:
“哟,诸位大人,好热闹啊。”
季岑秋不知何时斜倚在了门框上,手里还捏着一把瓜子,磕得咔咔作响。
他早就在门外听了许久,眼看情况不对,他笑眯眯地踱步进来,好似没看见满室凝重的气氛。
“摄政王!”周御史气得胡子直翘,“此乃关乎国体社稷之大事,怎来的如此慢,竟然还在此嬉笑?!”
“周老大人息怒。”
季岑秋随手把瓜子壳丢进旁边的空茶盏里,拍了拍手,笑容不变,“我这不是看你们争得面红耳赤,怕伤了和气,进来劝劝嘛。”
他走到季萧玉下首的位置,大喇喇坐下,目光扫过几位老臣,“不就是我皇兄想娶媳妇儿吗?多大点事儿,看把几位大人急的。”
“你!”另一位老臣气得差点背过气,“摄政王慎言!立後乃国之大事,岂能用娶媳妇儿这等市井俚语搪塞。”
“行行行,立後,立後。”
季岑秋从善如流,脸上笑容却淡了几分,眼神严肃起来,“那咱们就说说这国之大事。”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第一,揪着裴弦是寒鸦的身份不放?”
季岑秋冷笑一声,“诸位大人可知幽泉是什麽地方?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魔窟!裴弦进去那种,不变成寒鸦,难道等着被啃得骨头渣都不剩?”
“他手上沾的血,哪一滴不是被刀架在脖子上逼出来的?他最後拼死恢复记忆,里应外合,亲手将这毒瘤的机密带出来,这机密为朝廷除了多少年的心腹大患。”
“这份功劳,这份赤胆忠心,难道还洗不清他被逼无奈时染上的污秽?还是诸位大人觉得,像他这般境遇,就该引颈就戮才算对得起清白二字?”他目光扫过衆人。
几位老臣被他问得一窒。季岑秋不等他们反驳,继续道,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
“第二,说他命不久矣?正因如此,皇兄才更要在此时给他一个名分,一个堂堂正正站在阳光下的名分!”
“一个让天下人都知道,他裴弦,是皇帝季萧玉此生唯一挚爱的名分。”
“这不是儿戏,这是一个人,在爱人生命尽头,能给予的最大尊重和珍视!你们觉得可笑?可这世上,能得一人倾心至此,生死不负,难道不是最庄重最值得尊重的事吗?”
他环视衆人,目光灼灼:“诸位大人饱读诗书,常言仁恕体恤。”
“如今,对一个为情势所迫,饱经苦难且已油尽灯枯之人,就不能存半分仁恕之心?”
“非要在他生命的最後时刻,还要让他背负着污名和世人的唾弃,孤独地离开吗?这难道就是诸位大人信奉的礼法?”
“皇兄此举,”季岑秋站起身,声音铿锵有力,“非为私情,亦是明志。他要告诉天下人,功过是非,他季萧玉心中有秤,他要告诉那些曾为家国付出却被命运捉弄的忠魂,朝廷不会忘记!”
“他更要告诉所有人,帝王亦有情,这份情,重于泰山,不惧人言!”
“若连这份情都要被所谓的规矩扼杀,那这规矩,与囚笼何异?”
一番话掷地有声,有理有据,直击人心。
殿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几位老臣脸上的激愤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复杂的沉思。
他们看着上首脸色依旧紧绷眼神,却透着执拗和痛楚的年轻皇帝,又看看旁边这位言辞锋利,却句句在理的摄政王。
最终,周御史长长地叹了口气,避开了皇帝的目光,对着季岑秋拱了拱手,声音干涩:“摄政王……言之有理,是老朽……拘泥了。”他虽未明说同意,但那份激烈的反对,已然消散。
其他几位老臣也纷纷沉默,或低头,或叹息,再无人出声死谏。